皇觉寺的山门被一脚踹开,两扇朱红大门轰然倒地,激起一片尘土。
李自成策马而入,张献忠骑着高头大马,踩着满地的尸体,大摇大摆地冲进了皇陵。
身后,是一群杀红了眼的农民军,衣甲上还滴着没干透的血。
这里本是朱元璋出家当和尚的地方,后来赐名龙兴寺。如今寺内尸横遍野,原本守卫寺院的几十名官军早已成了刀下鬼,血水顺着青石板缝隙蜿蜒流淌,汇入放生池,把那一池子锦鲤染得通红。
大雄宝殿内,却是另一番光景。
金身佛像低眉顺眼,香案上还燃着几柱残香。几十个和尚盘腿坐在蒲团上,敲着木鱼,嘴里念念有词,外面的喊杀声似乎根本没传进他们的耳朵里。
李自成翻身下马,提着那口卷了刃的雁翎刀,大步跨过门槛。
一名披着大红袈裟的老方丈缓缓站起,挡在众僧身前。他面无惧色,双手合十:“施主,此乃佛门净地,亦是太祖龙兴之所。杀孽太重,恐难善终。”
李自成停下脚步,歪着头打量这老和尚,突然咧嘴一笑,露出一口森白的牙齿:“老秃驴,你跟老子讲善终?朱家皇帝逼得天下百姓易子而食的时候,你们这帮吃香喝辣的和尚在哪?佛祖在哪?”
老方丈叹了口气:“冤冤相报何时了。”
“不了。”李自成上前一步,刀尖抵在方丈的胸口,“爷今天是来索命的。”
“你要索谁的命?”
李自成手腕猛地一送。
噗嗤。
利刃入肉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里格外刺耳。
老方丈瞪大了眼睛,身子晃了晃,嘴角溢出一股黑血:“老衲……当与此寺……共存亡。”
尸体扑通一声倒在佛像前。
后面的和尚终于装不下去了,尖叫着四散奔逃。
李自成看都不看一眼,把刀在袈裟上擦了擦,冷冷下令:“把这庙给老子烧了。那块写着‘龙兴’的石碑,砸碎,拿去铺路。”
火油泼在楠木柱子上,火把扔了上去。
烈焰腾空而起,将“龙兴”二字吞没。这把火,烧的不仅是一座寺庙,更是大明朝两百多年的脸面。
……
十几里外的明祖陵,动静比这边更大。
张献忠骑在马上,手里甩着马鞭,看着眼前这气势恢宏的陵寝,咂了咂嘴:“乖乖,这朱重八还真舍得在死人身上花钱。这石像生,比他娘的活人还精神。”
神道两侧,石狮、石马、石麒麟巍峨耸立,一直延伸到尽头的大殿。
几个灰头土脸的守陵太监被五花大绑,跪在神道正中,抖得像筛糠。
“喂,没卵子的。”张献忠用马鞭指着那巨大的封土堆,“这里头埋的谁?”
一个年长的太监哆哆嗦嗦地磕头:“回……回大王,这里葬的是熙祖、仁祖、淳皇后……”
“说人话!”张献忠一鞭子抽过去,“谁爹谁妈?”
“是……是太祖爷的祖父、父亲、还有兄嫂。”老太监疼得龇牙咧嘴,不敢不答。
张献忠嘿嘿一笑,翻身下马,走到一块巨大的石碑前。这碑高数丈,底下赑屃驮着,气派非凡。
“这上面写的啥鬼画符?给老子念念。”
老太监跪着挪过去,借着火光,带着哭腔诵读:“……太祖御制皇陵碑。昔我父皇,寓居是方,农业艰辛,朝夕彷徨。俄尔天灾流行,眷属罹殃……殡无棺椁,被体恶裳……”
老太监读得抑扬顿挫,那是朱元璋对自己早年当乞丐、死全家、没棺材下葬的凄惨回忆。
张献忠听了一会儿,眉头皱了起来。
“行了行了!听得老子脑仁疼。”他不耐烦地打断,“这朱重八倒也实在,承认自己是要饭出身。跟我老张差不多。”
周围的义军哄笑起来。
张献忠摸着下巴上钢针般的胡茬子,眼中凶光一闪:“既然都是穷苦人出身,咋就不知道给穷人留条活路呢?当了皇帝,就不认穷亲戚了?”
他猛地转身,对着身后那群如狼似虎的手下挥手。
“把这碑砸了!陵园给老子点了!这帮没卵子的东西,留着也是浪费粮食,全宰了祭旗!”
“大王饶命!大王饶命啊!”
求饶声瞬间被淹没在刀光剑影中。六十多颗人头落地,滚进了神道旁的草丛里。
大火在松柏林中燃起。这里种着几十万株合抱粗的古柏,那是大明朝养了两百多年的风水树。油脂丰富,遇火即燃,火势借着风势,瞬间连成一片火海,烧得噼啪作响,黑烟直冲云霄,把半边天都给遮住了。
……
凤阳府衙。
高迎祥端坐在大堂正中,手里把玩着一只从知府颜容暄家里抄来的白玉镇纸。堂下堆满了箱笼,那是刚刚审讯完城中官吏豪绅得来的战利品。金银珠宝在火把的映照下,晃得人眼晕。
脚步声响起,张献忠和李自成一前一后走了进来,身上都带着浓重的烟火气和血腥味。
“哟,都在呢。”张献忠一进门,眼珠子就被那堆箱子吸住了,那是饿狼见了肉的眼神,“闯王,收获不少啊。”
高迎祥放下镇纸,指了指那堆东西:“颜容暄那狗官嘴挺硬,用了刑才吐出来。加上库房里的,都在这儿了。”
张献忠大步走过去,随手掀开一个箱盖,抓起一把金叶子,也不嫌脏,在那满是油污的袖口上蹭了蹭:“既然都在这儿了,那就分吧。咱们三家,怎么个章程?”
高迎祥瞥了他一眼:“咱们当初在荥阳大会上有约定。此次所得,一半留作十三营的公用,剩下的一半,咱们三家平分。”
啪!
张献忠把金叶子摔回箱里,脸上的横肉一抖:“那是说的如果大家伙儿一块来!现在攻打凤阳,咱们三家是主力,那些个躲在后面捡漏的凭什么分一半?老子带着弟兄们把脑袋别裤腰带上拼命,他们坐享其成?不行!”
高迎祥眉头一皱:“老张,人无信不立。十三家义军同气连枝,这是规矩。”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张献忠嗓门大了起来,手按在了刀柄上,“再说了,这次攻城,我八大王的人马冲在最前头,死伤也最重。要我说,咱们三家把这钱分了,剩下点零碎给他们打发叫花子就得了。”
“你……”高迎祥气结,也有些动怒。
“老子拿命换的,拿多少都是应得的!”张献忠寸步不让,身后的亲兵也纷纷握住了刀把。
大堂内的气氛瞬间紧绷,空气中弥漫着火药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