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不论贾敏是如何想的。
单说密信传来,黛玉和贾敏知晓事情后,心中的一块大石,总算是落下了。
连带着这些时日,荣国公府的几番试探,在贾敏看来,也多了几分哗众取宠的样子。
她冷眼瞧着,除了愈发心寒之外,对于贾府的最后几分情谊,也消磨殆尽。
取而代之的,是贾敏心中盘算着,如何在林海归来后,对荣国公府秋后算帐。
贾母、王夫人、贾政乃至贾宝玉,有一个算一个,贾敏都记在自己心中的小本本上。
此番老爷进宫,消息未曾传来,隐而不发,想来是有大变动,且看老爷密信中的暗示,她作为发妻,如何不知道,林海此番,若无生死危机,那么接下来便是阳关大道,可以扶摇直上。
想到这里,贾敏嘴角便荡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只是眼眸内并无笑意。
她自认往昔仁至义尽,但荣国公府落井下石,步步紧逼,一派小人嘴脸,那就休怪她不念亲缘关系了。
四月十五。
京城的天,还带着几分料峭的春寒。
京郊外的庄子上,因为有温泉热热的熏着,倒是园子里的枝头,长出几分嫩嫩的枝芽来。
趁着那淡粉的一树桃李,贾环倒也没有想过在这个时节,上门去庄子踏青。
实在是如今还有一桩大事儿。
不止是将军府、荣国公府,现如今,满京城和大干的读书人,都睁着眼睛瞧着呢。
会试要放榜了。
与先前在顺天府衙门口放榜不同,这次会试张挂黄榜,正好在礼部的衙门前。
礼部衙门口,是一大片的杏林。
四月份,正是杏花盛放的季节,远远瞧去,一树树繁花似雪,落英缤纷,正好就映衬了会试黄榜的别称—
杏榜之名。
大清早,天还只是蒙蒙亮,这会子礼部衙门门口,便聚集了各家的人群、书童。
焦大押着脖子,在里头张望,时不时暗骂一声这闷热的人群,让他后脖子都沁出细密的汗珠来。
伴随着远远的仪仗队,鼓乐齐鸣声自远而近地响起,礼部官员护送黄榜,缓缓来到礼部衙门外的龙亭。
焦大揪紧脖颈处的衣领,在那呼啦啦地扇风,因为心中噗通直跳,过于紧张,嘴里还忍不住嘟囔起来:“天爷哦!我跟着太爷以前上战场,杀鞑子的时候,也没有眼下这样心都要跳出喉咙口来。这还没放榜内,我胸口后背都被汗湿了,要是放榜了,我这还不知道要如何是好!”
旁边的书童瞪大了眼睛,差点眼珠子都要瞪出来,听到焦大这话,于是就小声说:“可不就是嘛?来之前,我还特意使了钱,吃了几服药,生怕待会厥过去,误了好时候!”
至于是什么好时候,自然就是报喜的好时候。
人群看着仪仗队走来,有一瞬间的喧哗,但是很快,又回复寂静。
等鸿胪寺的官员,走到高台之上,准备开始唱名。
这也就是所谓的——传胪。
只是在这之前,銮仪卫首先出面,鸣静鞭三响。
本来就肃静的人群,这下子愈发寂静的鸦雀无声。
转而鸿胪寺卿出班,行三跪九叩大礼,手中缓缓舒展开黄榜,准备从第一名“会元”:“奉天承运皇帝制曰:康顺六十四年四月十五日,策试天下贡士,第一甲赐进士及第,第二甲赐进士出身,第三甲赐同进士出身。”
焦大觉得自个几快要喘不过气来。
他敢保证,这辈子都没有把眼睛瞪的那么大,甚至恨不得都把耳朵竖起来,跟兔子似的,安在脑袋上。
就见传胪官深吸一口气,从丹田处发声,拖长声调:“第一甲第一名,直隶顺天籍,贾环一”
焦大闻言,如遭雷劈,怔在原地,根本反应不过来。
这————
紧接着。
阶下鸣赞官接力复诵:“第一甲第一名——贾环一—”
衙役持着“传胪帖”,疾奔而走,沿途高呼。
那殷红的传胪贴,此刻手握在衙役掌心内,红艳艳的,让焦大的脑袋也开始晕乎乎的,只觉得这抹红,喜庆!
这焦大呆呆傻傻地站在原地片刻,然后就抬起头,看向天穹。
哎哟喂!
今儿个的太阳,都格外的璨烂呢!
而此时。
将军府。
贾环、赵姨娘、贾敏、林黛玉,都在等侯着报喜人消息的传来。
那边角门处、大门处,更是有荣国公府的人,不错眼地盯着。
王夫人这会子却不在荣禧堂,而是跑到佛堂里,认认真真地烧香拜佛,甚至还不顾冷硬的地砖,愣是跪在地上捡佛豆,以昭示自己虔诚之心。
只是一边捡佛豆的时候,王夫人心中不由得念念有词:“阿弥陀佛,佛祖在上,看在信女吃斋念佛、不问世事多年,定要保佑信女心想事成,不让贾环那个贱种中了进士。”
“这会子成了举人就这般跳脱了,口口声声还说要护着林家那小贱蹄子,若是真让他成了进士,那还了得?”
王夫人想到这个场面,就连手中的佛豆,都不由得落在盆中。
偏偏这个时候,外头传来锣鼓齐鸣的喧哗之声。
报喜人——到了!
佛堂外,寂静一片。
这帮丫鬟死白着脸,没敢吱声。
谁都知道,这会子不能上前,触碰到太太的眉头,否则有的是可以吃的挂落。
果不其然,这个时候,佛堂内传来叮咣乱响、噼里啪啦的声音。
有胆儿大的丫鬟,微微抬头,朝那阴森冷厉的小佛堂内看去,就见原本被太太精心挑拣的佛豆,不知道什么时候,居然洒落满地,一片狼借。
反观太太,现在满脸狰狞,不似虔诚祷告的信女,反倒象是那阿鼻地狱里上来的恶鬼一般。
见状,外头的丫鬟纷纷哆嗦了一下。
如今的荣国公府————眼瞧着,当真不如以往了。
反观另一头。
将军府却是一片喜气洋洋,春光明媚之景。
赵姨娘脸上的笑容,简直比院子里桃树上的花朵还要璨烂。
她的眉头这会几都舒展开来,连带着散喜钱的时候,直接就把银元宝掏出来了。
之所以没有用金的,倒不是赵姨娘不舍得,只是赵姨娘忍不住有些瑟的想着,如今尚未殿试,若是真殿试高中,即便没有连中六元,成为本朝独一无二的文道魁首,但也须得用金子好好贺喜一番。
若是现在就用金子,那岂不是要等之后,赏无可赏了吗?
只是虽说是银子,但赵姨娘这会子出手之阔绰,就连贾敏都不由得瞠目结舌。
这将军府,别看只是四品,但是照贾敏看来,那还真是————前途远大着呢。
看着眼下神情中,透露出些许崇拜之色的黛玉,贾敏心头的小算盘,打得啪啪响,只想着如何才能凑成这一桩好事儿。
好在如今林海还在,也有往上走的可能,此事倒是可以慢慢筹谋,不必像先前那般着急。
那边,赵姨娘还在听着报喜人奉承的话,就见那报喜人掂了掂手中的荷包,感受到这份沉甸甸的重量,于是脸上的笑意,也越发真实起来:“贺喜赵太宜人,恭喜赵太宜人,赵太宜人可是生了个文曲星下凡。仔细算起来,如今贾将军已经连中五元,就差那最后一元,便可中六元,这可是大大的祥瑞啊!”
“本朝以来,从未有过考生连中六元,若是贾将军能创下如此壮举,被称作是文曲星下凡也就罢了,重要的是这可是名流千古的大事儿啊!”
赵姨娘听到这话,心中吃惊。
她未曾读过书,只知道连中六元的人,本朝从未有过,但还不知道,这是要加载史书的事情。
便是赵姨娘胡思乱想,也难免想到,若是后人提到连中六元,那岂不是就会说到环哥儿?
想到这里,赵姨娘的面皮子都差点激动得涨红了,只是眼下,她尽可能让自己露出波澜不惊的样子,转而就笑着谦虚道:“这是哪里的话?我虽然是妇道人家,但如今环哥儿读书,也总听他说起,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的话。环哥儿高中,其中有他苦读的本领,但也有运气在。
连中六元之事,还是不要说了。”
“我只求他若是能安稳通过殿试,有个不错的名次,我这辈子,也是没甚么遗撼了。”
赵姨娘这话说得亭亭当当,报喜人刮目相看之馀,对于将军府,也更多了几分慎重和讨好。
能在如此情境之下,还能真心自谦,可见这户人家,家风不错,早就听说这赵太宜人出身颇有说道的地方,但是如今看来,传闻不可尽信。
瞧着赵太宜人这样,反倒是比隔壁府的几个主子,更象是有富贵人家太太的气度和体面。
报喜人揣着赏钱退下,走之前,更是真心实意地说了好几句中听的吉利话,赵姨娘眉飞色舞,喜色都差点溢出来了。
但这————还只是开始。
就在喧闹短暂寂静片刻后,那边,外头就有消息传来:“回禀环三爷、太宜人,外头薛家的太太和姑娘求见,说是贺喜三爷————高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