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府。
林黛玉和贾敏,尚且不知道,荣国公府的人,早就知道林海“出事”的事情。
眼下林黛玉看着贾环,双眸相对之馀,反倒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
她忍不住想起先前在荣禧堂内,自己对于贾环不自觉透露的亲近和依赖,这会才后知后觉一般,脖颈处又攀爬上细细的薄红。
贾敏倒是这会儿先行开口,不着痕迹打量着黛玉和贾环之间的眼神交流间,她也笑着开口道:“环哥儿,今日幸亏有你在。若非是你,恐怕————还不知道————”
贾环其实也是知道林海的踪迹的,只是眼下不是说话的时候,他微微颔首,转而就道:“姑母莫要多谢,表姐远道而来,我合该多招待几天,眼下姑父不在,姑母和表姐且住着便是,至于外头流言纷扰,隔壁又如何言说————”
贾环微微眯眼,眼眸中显露出几分冷厉来:“自有我料理。”
黛玉稳压,微微讶异,美眸微睁,看向贾环的时候,神情间便忍不住带上了星星点点的崇拜之色。
黛玉原本进京,对于要见到贾环,还有几分忐忑不安,自打进入荣国公府后,更是受到万分屈辱,偏生眼下父亲前途未下,母亲一人无法护住自己。
毕竟纵使黛玉再如何钟灵毓秀,神清气秀好似瑶台仙葩,但是这个时代对于女子的局限,注定让黛玉无法发挥出贾环一般的才能。
如今她正逢身似浮萍,恍若要半生飘零的风雨之际,贾环的出现,竟让黛玉产生了一丝丝的依赖和乳燕归巢感,仿佛有贾环在的地方,便是安心。
但更多的————是黛玉对于贾环的那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黛玉也不知道,这情愫究竟是为什么,但是她看到贾环,总觉得心中酸酸涨涨,想要靠近,但又顾及女子廉耻,想要亲近,却又碍于名誉。
甚至————黛玉还有令自己万分羞耻的隐秘感觉。
她看到贾环,竟然有种情不自禁想要摩挲他手背的感觉。
黛玉想到这个念头,脸颊便升起一抹羞红,于是就在心底狠狠啐了自己一口黛玉啊黛玉,爹爹如今下落未知,你也是个清清白白的女儿家,怎能在心底生出这般的念头?
贾环看着林黛玉,只觉得有些奇怪,黛玉————怎么脸色突然变得那么红了?
于情于理,他都多问了一句:“可是热了不成?”
黛玉闻言,只觉得面皮好似要烧起来一般,似嗔似怨地剜了贾环一眼:“我热了,环兄弟难不成还能变出冰块来?”
黛玉说出口,便后悔了,此话对贾宝玉说也就罢了,毕竟他是那起子没脸没皮的人物,但是————黛玉不愿将这酸溜溜的小话,说给贾环听。
谁知道贾环此时,却又变成平日里温和的样子,黛玉这般的脾气,他又不是不知道,以他的眼界,何尝看不出来,黛玉这不过只是小打小闹罢了?
就见贾环只是笑:“你若要,我便着人取一屋子的冰砖,又有何难?”
贾敏侧目,只觉得自己有些多馀。
黛玉闻言,却感觉自己的一颗心,仿佛泡在一汪温水中,酸酸软软的,有些发胀,但又柔软的不象话。
他、他怎能这般好?
黛玉难得没了平日里的伶牙俐齿,只是讷讷:“你、你不生气?”
贾环只是摇头:“我同你生气做什么?”
黛玉闻言,又心口一堵。
这叫什么话?!
然而,正此时,外头的焦大,却匆匆走进来,看向贾环,眉宇中带了几分焦急之色。
贾环见此,心中一顿,又看到焦大看向贾敏、林黛玉的时候,那欲言又止的眼神,于是就知道,想来是林海那边的消息。
而且————这消息,多半还不大好。
贾环想到这里,有意不想让焦大在此时说话,奈何不管是贾敏还是林黛玉,都是极其聪慧之人,看到焦大那个眼神,于是心中顿时就生出不好的预感。
贾环还没有开口,贾敏就先一步,露出一抹有些僵硬的笑容来:“环哥儿,有什么话,你说便是。不必顾及我和黛玉————”
“这————”
焦大仍然有些尤豫。
贾敏见状,忍不住将焦大和先前的荣国公府做对比,于是心中愈发感慨。
即便只是将军府的一个仆役,对于她和黛玉,都如此礼遇尊重,相比起来,贾母那些子恩惠————简直不要太淡了。
所谓的母女亲情,原来在贾宝玉面前,也是说舍弃,就可以舍弃的。
思及至此,贾敏不由得想到更多————
年年送上的丰厚年礼,之前来京城的晨昏定省,还有每年问候的厚厚一沓信件————
对于贾母乃至荣国公府,贾敏自认为,她已经做到仁至义尽的地步,奈何即便到了这个地步,她和黛玉,在贾母眼里,也比不过贾宝玉一根手指。
甚至在贾宝玉面前,她和黛玉,是可以被任意羞辱的。
想到这里,贾敏的心中,愈发坚强起来:“环哥儿,有什么话,但说无妨。今日之事,我和黛玉,在来之前的路上,也有所猜测。如今早听到一点消息,也能为之后早做打算————”
焦大见贾环微微颔首,这才将先前外头听闻的消息,和盘托出:“回主子的话,奴才先前在外头转悠,听见门房来报,说是八爷亲自去了一趟荣国公府。环三爷也知道,荣国公府那就是一道篱笆扎不紧的破筛子。”
“奴才使了些银钱,就从外书房的门童口中打听出来,说是宫中的林大人——
——出事了!”
之后的话语,贾敏听得有些恍惚,只觉得脑海中仿佛有天旋地转。
反倒是看似柔弱的黛玉,此刻竟然意外的能撑得住,还算冷静地开口:“母亲如今先保重自己的身子才是,如今父亲在宫中生死下落不知,我们如今唯有自己立得住,方才能搏出一线生机。”
“再不济————”
林黛玉抿了抿唇,想要说出回到江南扬州,林家族地所在之处,奈何话才开了个头,那边的贾环,便定定地看着她,便道:“再不济,总有我在。姑母和姐姐莫要慌,且等我这些日子,去外头打听片刻才是。”
贾敏闻言,如同落水之人,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也顾不上泪眼婆娑的样子,是不是有些狼狈,转而情真意切地对着贾环,就开始连连道谢。
反倒是林黛玉,这会子还有些尤豫,但终究咬了咬唇,认真道:“环表弟————多谢。只是,你如今会试结束,若是能够金榜题名,接下来还有进一步的殿试,你也切莫误了自己的时辰才是。”
贾敏闻言,便也有些不好意思,但是贾环却只是摇头:“功名一事,如今还尚未可知,或许落榜,也说不定。姐姐不必为我担忧,我心中有数。”
林黛玉已经不知道,这是第几次眼框酸热了,她低头拈起帕子,装作不经意擦拭眼角的时候,其实是在擦拭眼角的晶莹。
这进京短短的一段时间,对于林黛玉来说,却经历了前半生种种未曾经历的事情,对她来说,颇有一种度日如年般的感觉。
林黛玉在心中情不自禁地想着,若是只有她一个人的,或许林黛玉还真撑不下去,但是如今有贾环在,林黛玉突然觉得————若是冷静一点,坚强一点,有他伴着,似乎倒也能够坚持。
说来也巧。
在得知这消息后,贾敏才从浑浑噩噩中缓过神来,落脚在贾环安排的小院中,有心想要和黛玉说些什么话,但是这会子,隔壁的荣国公府,却突然着人来请贾敏。
饶是贾敏自认为已经足够了解贾母了,但是此时,她也不知道,母亲究竟在想些什么。
贾敏有些想要拒绝,谁知道,贾府那边的人,只是说了一句话,就让贾敏不得不捏着鼻子,前往荣国公府,同贾母商量事情。
要说话中的内容,自然就是和林黛玉有关。
若是林海真出事了,贾敏自己便也罢了,可林黛玉如今还未出阁,甚至还未定亲,黛玉的婚事和后半生,又该如何呢?
贾敏有心想要让黛玉和贾环顺水推舟,奈何贾母那边虎视眈眈,且还沾了个长辈的名头。
就为了这事儿,贾敏便是心中千般不愿,万般不甘,她也不得不前往荣国公府。
只是,贾敏也不全然是傻子。
在前往荣国公府荣禧堂那是非之地时,她问贾环,借了一个人一焦大。
等到了荣国公府,贾母看到了焦大,那脸色顿时就绿了,活象是吞了苍蝇似的,吞不下、吐不出,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琢玉轩。
贾环不喜欢大观园中的潇湘馆。
在他看来,潇湘馆中千百竿翠竹、梨花、笆蕉,美则美矣,也比旁人家的雅致,但无论是梨花还是笆蕉,都寓意不好。
梨花,寓意“离”。
笆蕉叶大易碎,暗示黛玉早亡。
且————潇湘馆凤尾森森、龙吟细细,又何尝不是另一种的“春困幽情”?
在此阴暗、狭窄、潮湿的环境中,小住也就罢了,但若是久居,便是无愁,也要生出一番愁滋味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