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上,这个时候,问知道还是不知道,早就没有了甚么意义罢了。
就象是当初的太子,分明什么都没有做,但是只要康帝心中已经有了怀疑之心,那么最后承认与否,是对是错,早就已经不重要了。
早先太子被废之际,老九庆心中还难免有些幸灾乐祸,仿佛看到了夺嫡的胜利之景。
只是如今,当恍若相似的话语落在自己头上的时候,庆糖的心————好似外头数九寒天的冰雪一般。
殿中。
死寂。
一时片刻,仿佛连针落在地面的声音,都能清淅听闻。
只是这刹那,老九庆糖却惨笑一声:“父皇,做与不做,您心中早就有论断了不是么?儿臣便是再如何辩驳,难不成————您还会就此对儿臣心无芥蒂吗?”
语罢,老九庆糖抬起头,看向康帝,眼神灼灼:“此事,儿臣若说不知晓,您————信么?”
康帝看着庆,心中那种厌烦之情,骤然升腾。
即便到了这个时候,庆糖依旧还是选择说这些谎话,这是在糊弄自己,更是在糊弄康帝,亦是在糊弄这满朝文武,天下万民,包括————千里迢迢,奔赴藏地平乱的大干将士。
国帑不丰,此番军饷还是调用江南盐商之资,饶是如此,庆糖却依旧各种昧下军饷————
朝中人做这事儿,康帝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一直以来,水至清则无语,他心知自己年事已高,想要肃清朝纲、整肃吏治,还须得交给后人来做,而非绝了自己的宽仁之名。
但是话又说回来,朝中百官可以做这事儿,却并不代表,康帝能够接受庆做这事儿。
毕竟————明明庆什么都不缺了。
他是京中赫赫有名的财神爷,每年光是孝敬便有数十万两,银钱压根花不完,加之他又是龙子龙孙、天潢贵胄,不论钱、权,庆兼而有之。
可是话又说回来————庆糖,偏偏就这么做了。
要说原因,自然就是为了夺嫡党争一事。
而这,才是康帝失望的根源。
难不成,在他这些儿子们的眼中,天下安泰,还不如党派之争么?
这一刹,康帝难掩失望,缓缓开口便道:“庆糖,朕给过你机会的。”
此话一出,庆糖如遭雷劈。
殿中众人更是大气都不敢透,生怕在这个节骨眼上,折腾出些许动静来,被康帝或者九爷记下。
只是————
不少人在心中默默思量,只怕今日之后,这位九爷————少不得要被关在宗室的宗人府里,幽闭在府了。
赵姨娘好不容易来了一次除夕夜宴,结果就碰到了这事儿,走出来的时候,还拍了拍胸口,颇有些心有馀悸,对于自己儿子在外边接触的事儿,也愈发有了认识。
她愈发认定,环哥儿在外边只怕是没少受委屈。
没想到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便是在京城中风光无限的九爷,不也被圣上雷霆震怒所吓,而降下耻夺封号的谕旨吗?
是夜。
除夕夜宴过后。
京城中知道宫中变故的人家,几乎都没有人能睡一个好觉。
也就是在这节骨眼上。
八爷府中。
倒是有不少人,冒着风雪,前来拜访八爷。
此刻,不少八爷下边的门人和官吏,眼下皆是一脸忧心忡忡的模样。
十爷素来同老九交情好,兄弟俩自小都是一同长大,便是做错事的时候,有时候老九也会帮忙扛下来,真要说起来,老十和老九的感情,甚至还要胜过老十和老八的。
如今老九出了这样的事情,要说老十不着急,那是不可能的。
这不,现下他背着手,在书房内快速来回踱步,忍不住一拍手,拧着眉头就开口道:“八哥,你倒是说句话啊。这事儿究竟什么时候,能够解决?咱们总不可能,一直让九哥被关在宗人府吧?宗人府那地方,可不是人待的,再加之现在外边天寒地冻的,唉————也不知道九哥究竟在里面过的究竟是什么日子。”
“说起来,九哥之所以出事,还是为了八哥你,八哥,这事儿,你可不能不管啊。”
老八上前一步,拍了拍老十的肩膀,便缓缓开口:“老十,你放心,这些事儿,我都记在心里。老九的事儿,便是我老八自己的事儿。江南那边已经有消息传来,《百官行述》————已经找到了!”
“找到了?!”
听到这话,老十声量猛地一提,神色中就带上了些许兴奋。
“《百官行述》如果找到,那么八哥你就可以找文武百官商量为九哥说话的事儿。父皇就算再如何干纲独断,也不可能,罔顾所有人的意见。”
“而且,这事儿毕竟过去了。就算真要罚什么,也总得让父皇回转少许心意,先将八哥从宗人府中放出来,也比现在这样要好啊。”
这话说得极是,老八自己心底也是如此想的,只是听着老十在那碎碎念的话,他的心中————不知怎地,还是有些不痛快。
尤其是那一句,什么叫做“这件事,说到底,也是为了他”。
难不成没有他老八,以九弟敛财的性子,就不会挪用军饷了吗?
老八脸上温和的笑意依旧,看不出心底的真实想法。
只是当十爷好不容易离开,八王妃从外头进来后,颇有些不满地开口时,老八却罕见地没有说什么,帮他的这些兄弟争辩。
只听得八王妃缓缓开口,便道:“这老十也真是。我竟然不知道,这世上还有牛不喝水强按头的道理。老九要是真不愿意做这件事情,难不成,咱们还能逼他不成?凭什么这事儿都找咱们来问责,什么事情都要你帮衬?”
“平日里也没少帮衬,那些事情帮一帮也就罢了,这事儿可不算一件小事,如今父皇本来就对咱们心怀芥蒂,若是真贸然出手,再对咱们有所看法,那岂不是折了夫人又赔兵?”
“这老十也是老大一个人,怎么还不明白其中这样的道理?”
听到这话,老八拍了拍王妃的手背,过了好一会儿,任凭她又说了几句,才缓缓出言安抚道:“老十就是嘴快的性子,没什么其它的意思。彼此之间都是兄弟,也就罢了”
。
“只是这事儿还需要仔细商榷一二,毕竟兹事体大,若是一着不慎,恐怕父皇也会不悦————你说得并非没有道理。”
大年初一。
自打夜半,京城中的炮竹声便没有停过,贾环睡不着,索性也就陪着赵姨娘慢慢守夜,两个人一边吃茶,一边玩笑。
以至于后来赵姨娘有兴致了,还拉着香菱、晴雯二人,一道玩叶子牌。
贾环看她们玩的起劲,一股脑儿地,直接把麻将也给折腾出来了。
这下子,赵姨娘她们直接一发不可收拾了。
牌桌上的仨女人,压根就不管贾环在外头是不是什么环三爷,手中搓着麻将,一个叫,一个吃,一个胡的不知天地为何物,简直可以说是杀红了眼。
还好贾环底子够厚,又是这样的好时候,就算是拿出去了一些银钱和好东西,也不过是大家私下里笑一笑、闹一闹,压根就无伤大雅。
许是年纪轻,底子好。
熬了一宿,贾环、香菱乃至晴雯,早上起来的时候,都还是神采奕奕,反倒是赵姨娘,自打凌晨的时候,就算有麻将桌在,也忍不住哈欠连天,说是睡上两个时辰,起来再玩。
贾环几乎可以预见,之后的将军府,基本在年节里,都要沉浸在麻将的海洋中无法自拔了。
他早上出门时,刚巧拜访十三爷府上,谁知道四爷、十四爷都在府的情况下,对比起来还算清闲的十三爷,根据管家所言,居然不在府中。
这倒是让贾环难得有些摸不着头脑了。
这年节跟前的————干三爷还能去哪呢?
然而此时,就在被贾环惦记的时候。
老十三实际上去了咸安宫。
咸安宫内,太子幽闭的居所。
依旧是一片冷清。
老十三进入其中的时候,仿佛还能够感受到彻骨的凉意。
这咸安宫内,没有火炕,没有无烟煤,更没有火墙。
太子穿着一袭朴素的棉袍,就这么躺在软榻上,看着窗外的雪景,神色无悲无喜,眸光更是死寂没有半分波动。
直到听到脚步声后,太子才缓缓转过脸,看到了老十三的面孔,他的瞳孔微微一缩,似乎想要牵动唇角,但因为长久没有和人接触,唇角的弧度显得有几分僵硬。
只是————他似乎对于老十三的到来,并没有感到意外。
恰恰相反,太子只是淡淡开口,说了一句:“老十三,你终于来了。”
老十三穿着鹿皮靴,手中提着一壶桂花酒—
太子不喜欢喝烈酒,桂花酒香气馥郁,在这个好日子里小酌一杯,最适合不过。
他放下手中的那壶酒,转而拿出两个酒盅来,微微倾倒了两杯,一杯放在太子身前,一杯放在自己面前的矮桌,这才有些复杂地开口:“二哥,好久不见。”
这一声“二哥”,陌生中,又带了几分熟悉,以至于让太子都有几分恍惚。
他看向老十三,微微眯起眼,随后就有些欣慰地笑了:“我当初的事情,拖累了你,还好你现如今有老四帮衬。眼见你如此,我心中也算放心了。”
庆祥看着废太子庆初,拧着眉头,听到这话,颇有些不认可:“二哥,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说这话,岂不是没把咱们兄弟之间的情分放在眼里?当初我替你说话,并非是因为你是太子,只不过是因为我看不惯罢了!
仅此而已!”
老二庆初看着庆祥这样子,笑容愈发扩大。
这么久过去了,乍然见到老十三,他还是和记忆中一样————丝毫没有差别。
这样一想,老二庆初对于心中所做出的决定,愈发确定起来。
这一刻,他深深凝视着老十三,目光深沉。
老十三有些不明所以,不知道二哥这突然好端端的,坐直了身子干什么。
却不想,在这个时候,庆初突然开口,便道:“十三弟,有一件事————我要告诉你,关于————《百官行述》。”
《百官行述》?!
这事儿不是二哥和八哥之间的事情吗?
要知道,来之前,老十三也曾思考过,要不要和二哥提及这《百官行述》的事情,但他左思右想,还是选择不提及此事。
只是令他万万没有料到的是————
关于此事,二哥居然会主动提起。
尤其是接下来,庆初的话,更是几乎让老十三庆祥惊掉下巴:“十三弟,关于《百官行述》的事情,我已经告诉了老八。只是老八此人————呵!”
说到这里,庆初眼中闪过一丝讥诮,嘴中溢出的嘲讽笑意,更是丝毫不加掩饰。
他知道自己失态,于是定了定心神,就又再度开口:“老八此人,心机深沉,城府颇深,善于钻营。我虽然被关在咸安宫中,但却并非是做了哑巴和聋子,看不见也听不见。昨天的事情,我早就清楚。”
“枉老九那个蠢货,自以为聪明一时,实际上糊涂一世。他看似天不怕、地不怕,但是这么多年来,哪一次不是被老八充作手中的刀,冲在前方?”
“也就是他还死心塌地地跟着老八干,自个儿在外边捞钱,什么坏名声全让自己担了,但是人老八呢?好名声全都成全了老八!象是什么贤王,可不就是老八么?”
庆初说这话的时候,还忍不住轻嗤一声,显然对于庆的所作所为,很是看不上眼。
只是————这却不是他要说的重点。
就见此时此刻,庆初看着庆祥,认真凝重开口道:“我在江南的线人来报,老八已经得知《百官行述》的下落,老十三,我知道你受我连累,就算现在有老四帮衬,但始终不能如同往日一般,而————”
“眼下的《百官行述》,就是一个我给你准备的机会。”
机会?
庆祥心头缓缓浮现一个猜想,只是这个猜想过于惊世骇俗,他却又不敢确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