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弦猛地睁开眼睛。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一股浩瀚如海、精纯到了极点的能量,顺着那根无形的绿色藤蔓,疯狂地灌入了他的体内。
那不是普通的源能。
那是播种者文明提炼了数万年、用来孕育星球生命的生命原液。
轰——
沉弦感觉自己的身体里象是引爆了一颗超新星。
干涸的经脉瞬间被填满,甚至因为充盈过度而发出了欢快的嗡鸣声。断裂的骨骼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撕裂的肌肉纤维重新编织,每一个细胞都在这股庞大的能量滋润下发出舒服的呻吟。
百分之十……百分之五十……百分之百……
百分之二百!
这股能量太庞大了,庞大到沉弦觉得自己的身体快要被撑爆了。他必须要宣泄,必须要释放。
他原本灰败的脸色瞬间变得红润,原本黯淡的眼神重新燃起了金色的火焰。
他握着摘星的手,不再颤斗。
枪身之上,早已熄灭的光芒再次亮起,而且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耀眼。那是源能过载产生的等离子光晕。
‘这算是上次你没吃完的那顿饭的利息。’
守园人的声音渐渐远去,带着一丝笑意。
‘别省着。这顿管饱。’
沉弦深吸了一口气。
那口带着血腥味的废气被他吐了出去,取而代之的,是满腔沸腾的战意。
他看着不远处那个还没反应过来、手依然伸在半空中的灰烬,脸上的笑容变得璨烂而危险。
局势,逆转了。
深渊母星系,最高统帅部。
巨大的全息屏幕占据了整整一面墙壁。画面中显示的,正是沉弦被灰烬按在陨石坑里摩擦后的惨状。
虽然因为刚才那道突如其来的绿光干扰,画面出现了一瞬间的雪花和波动,但这并没有影响深渊高层们的判断。
在他们看来,那不过是沉弦临死前源能回光返照的爆发,或者是某种自爆程序的激活前兆。
“看那个数据曲线!”
佐伊指着屏幕下方那条代表着沉弦生命体征的线条,兴奋得象是刚刚吸食了高纯度的兴奋剂。
“他的生物电反应在剧烈波动!这是濒死的特征!还有那个能量峰值……天哪,他在释放能量!他在试图自爆吗?太天真了!”
佐伊手舞足蹈地向坐在王座上的最高统帅解释道:
“统帅大人,您看!灰烬正在吸收!那个愚蠢的人类正在把自己的能量像送外卖一样送进灰烬的嘴里!灰烬的能量储备正在飙升!”
屏幕上,代表灰烬能量储备的柱状图确实在疯涨。
那是当然的。因为守园人灌给沉弦的能量实在太多了,多到溢出来了一部分,被离得最近的灰烬本能地吸了过去。
但在深渊高层眼里,这就是沉弦被吃掉的铁证。
“哈哈哈哈!”
铁腕大公发出了雷鸣般的狂笑,他用力拍打着自己的大腿,把那条机械腿拍得邦邦响。
“我就知道!什么联邦之剑,在绝对的科技结晶面前,就是一块肉!一块只会蹦跶两下的鲜肉!”
“统帅大人,看来我们不需要等到三年后了。”
铁腕大公转过身,向最高统帅行了一个夸张的军礼,脸上满是得意的油光。
“只要灰烬吃掉了沉弦,获得了那个传说中的吞噬基因,它就会进化成真正的神!到时候,别说地球,就算是播种者那群老不死的,也得跪在我们的脚下颤斗!”
最高统帅一直紧绷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满意的微笑。
他端起手边那个用某种不知名生物头盖骨打磨成的酒杯,轻轻摇晃着里面猩红的液体。
“很好。”
统帅的声音里透着一种大局已定的从容。
“通知前线,准备接收战利品。让千眼把画面给我切到最大,我要亲眼看着那个让他全人类引以为傲的救世主,是如何变成一具干尸的。”
“这是历史性的一刻。我们要把这段视频发给地球,发给每一个人类的终端。”
“我要让他们看着他们的神陨落。我要先摧毁他们的信仰,再摧毁他们的肉体。”
整个指挥中心陷入了一片提前庆祝胜利的欢乐海洋。香槟被打开,赞美词在流淌。没有人注意到,那个负责监控能量属性的分析员,正皱着眉头,死死盯着屏幕上那一行微小的乱码。
那行乱码显示:检测到未知高维能量源。纯度等级:无法计算。
但在周围那震耳欲聋的欢呼声中,这个小小的异常,就象是一滴水融入了大海,瞬间被淹没了。
回到战场。
沉弦并没有急着动手。
他依然保持着那个躺在陨石坑里的姿势,甚至故意让四肢显得有些僵硬和无力。他控制着体内那股快要爆炸的能量,让它们仅仅在皮肤表层流转,伪装成一种无法控制的溢散状态。
他在演戏。
他要给灰烬一个无法拒绝的诱惑。
灰烬,这个没有灵魂的生物兵器,显然没有能够看穿奥斯卡级演技的智商。
在它的感知里,面前这个人类已经放弃了抵抗。那具身体里此刻正散发着一种前所未有的、香甜到让它浑身细胞都在尖叫的能量气息。
那是播种者的生命原液。对于任何生物来说,那都是致命的毒药,也是极致的补品。
灰烬的本能战胜了一切。
它眼中的警剔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纯粹的、原始的贪婪。
饿。
好饿。
吃了他。
灰烬降落了下来。它踩在沉弦旁边的岩石上,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个“垂死”的猎物。它那灰色的胸膛开始剧烈起伏,原本闭合的毛孔全部打开。
它要进行一次彻底的、毫无保留的进食。
它伸出双手,直接抓向沉弦的肩膀。与此同时,它胸口那块之前被沉弦发现有裂痕的甲壳,彻底向两侧滑开,露出了下面那个暗红色的、如同心脏般跳动的能量内核。
那里是它的动力源,也是它最强的吞噬器官。
它要把沉弦整个人塞进这个内核里,连渣都不剩地消化掉。
来了。
沉弦看着那个毫无防备暴露在自己面前的内核,眼底的金光一闪而逝。
就是现在。
但他依然没有动。他在等,等灰烬的手指触碰到自己作战服的那一瞬间。
只要接触,就连成了一体。只要连成一体,能量的传输信道就彻底创建了。
啪。
灰烬那冰冷坚硬的手指,扣住了沉弦的锁骨。
那一刻,沉弦笑了。
不是那种苦涩的笑,也不是嘲讽的笑。而是一种屠夫看着猪肉自己走上了砧板时的那种,充满了职业素养的温和笑容。
“吃饱了吗?”
沉弦突然开口,声音清淅而平稳,完全没有刚才那种半死不活的样子。
灰烬愣了一下。它那简单的逻辑电路似乎无法处理这种突如其来的反转。
“没吃饱的话,再多吃点。”
沉弦猛地反手扣住了灰烬的手腕。
这一次,不是灰烬抓住了他,而是他锁住了灰烬。
轰——!!!
他体内那被压抑到了极致来自守园人的浩瀚源能,在这一瞬间,顺着两人接触的手臂,不再是涓涓细流,而是像决堤的黄河一样,疯狂地、不讲道理地反向灌入了灰烬的体内。
你不是要吃吗?
你不是能吸吗?
老子今天就撑死你!
灰烬那灰色的眼球瞬间暴突出来。它原本正在贪婪吮吸的身体猛地僵硬了。
太快了。太猛了。
这根本不是进食,这是高压注水。
那恐怖的能量洪流瞬间冲垮了它体内的能量循环系统。它的血管开始爆裂,它的肌肉纤维因为充能过度而开始溶解。
它想松手。
它想逃。
但沉弦的手就象是焊死在了它的手腕上,纹丝不动。
“别走啊。”
沉弦缓缓从陨石坑里坐了起来,他身上的伤口在绿光的滋润下早已愈合,露出了下面如钢铁般强健的肌肉。
他看着面前这个因为痛苦而开始全身抽搐的怪物,眼神冰冷得象是在看一堆废铁。
“我这儿还有很多。既然来了,不吃完怎么行?”
沉弦的另一只手,慢慢地抬了起来。
摘星长枪在他的手中重新凝聚。这一次,枪尖不再是黑色,而是呈现出一种令人心悸的翠绿色。那是生命能量被压缩到极致后产生的质变。
枪尖,轻轻地抵在了灰烬那个完全敞开的、此时因为能量过载而无法闭合的胸口内核上。
“这一顿,是断头饭。”
沉弦的声音轻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宣判。
“下辈子记得别乱吃陌生人给的东西。”
远处,那片原本黑暗的虚空,仿佛也被这即将到来的爆发所感染,开始微微颤斗起来。
猎人与猎物的身份,在这一秒,彻底置换。
……
深渊母星系,主星“黑渊”的北半球,第九工业扇区。
这里常年不见天日,厚重的工业废气象是一床发霉的棉被,死死地捂住了天空。往日里,这里是整个深渊最嘈杂的地方,巨大的锻造锤日夜不休地轰鸣,无数根巨大的烟囱向着天空喷吐着毒火。但今天,这里安静得可怕,安静得象是一座巨大的停尸房。
因为没有能源了。
为了给那个名为“灰烬”的怪物充能,为了给前线那些该死的贵族老爷们的逃生飞船加满燃料,最高统帅部切断了第九扇区所有的供暖和照明电力。
现在室外的温度是零下四十度。
在一个拥挤不堪的地下胶囊公寓里,编号796的下等技工正把手里最后一件家具——一张不知传了几代的塑料椅子,扔进房间中央那个简易的焚烧炉里。
火焰跳动了一下,舔舐着那劣质的塑料,冒出一股刺鼻的黑烟。但这点热量,对于这个四面漏风的铁皮屋子来说,简直就是杯水车薪。
“爸爸……冷……”
角落里的一堆破烂衣物下面,传来了一声微弱的呻吟。
796那双布满了机油黑垢和冻疮的大手猛地颤斗了一下。他转过身,用身体挡住焚烧炉那微弱的光,不让孩子看到他脸上绝望的表情。他跪在地上,把那个小小的身躯抱紧,试图用自己这具早已被辐射和重劳动透支的身体,去温暖那个正在发烧的孩子。
“不冷,忍一忍,再忍一忍。”796的声音沙哑得象是含着一口沙子,“等会儿……等会儿工厂的能源恢复了,就有暖气了。”
他在撒谎。
就在十分钟前,那个悬挂在街头的全息投影屏上,还在循环播放着铁腕大公的咆哮。
那个长着机械手臂的胖子,坐在一间温暖如春、摆满了美食的办公室里,对着全星系的下等公民下达了最新的“战时总动员令”。
他说,为了深渊的荣耀,为了抵抗那个邪恶的蓝星文明的入侵,所有人必须无条件上交所有的能源电池。
他说,所有的青壮年必须立刻去港口报到,领取武器,即使是用牙齿咬,也要挡住敌人的战舰。
他说,这是伟大的牺牲,是为了种族的延续。
“去他妈的延续!”
796猛地抬起头,平日里那个唯唯诺诺、见到工头都要点头哈腰的汉子,此刻眼里却燃烧着一种名为仇恨的鬼火。他看着怀里呼吸越来越微弱的孩子,看着这个家徒四壁的铁皮屋子。
延续?
延续谁的种族?
是延续那些住在轨道空间站里、每天喝着合成血液、玩弄着基因改造宠物的贵族老爷们的种族吗?
他们这些下等人,生下来就是燃料。活着是为了挖矿,死了是为了给反应堆提供有机物。他们世世代代都在牺牲,牺牲了健康,牺牲了尊严,现在连最后一点取暖的电都要拿走。
“滴——”
公寓那扇生锈的电子门突然响了。
两个穿着黑色外骨骼装甲的执法队士兵粗暴地踢开了门。寒风夹杂着雪花瞬间灌了进来,那点微弱的炉火瞬间熄灭。
“编号796!为什么没有去港口报到!”
领头的士兵手里端着高能脉冲步枪,枪口指着796的脑袋,声音经过头盔的过滤,显得冰冷而机械。
“我的孩子病了……”
796依然抱着孩子,没有动,“她在发烧,这里太冷了,我不能走。”
“这是逃兵行为。”
士兵冷冷地说道,“根据战时法令,就地处决。另外,这个幼崽虽然生病了,但有机质还算新鲜,可以回收。”
士兵抬起了枪口,手指扣向扳机。
这就是深渊。这就是他们效忠了一辈子的文明。
在这个文明里,弱者不是同类,只是资源。
“回收……你妈!!!”
796突然暴起。
没人知道这个营养不良的中年男人哪来的力气。
他就象是一头被逼疯的野兽,无视了指着脑袋的枪口,手里抓着刚才那根用来捅火炉的铁棍,狠狠地捅进了士兵脖子盔甲的缝隙里。
噗嗤。
滚烫的鲜血喷了796一脸。
另一个士兵愣住了,他显然没想到这些平日里像羊一样温顺的下等人敢反抗。就在他愣神的这零点几秒里,796已经扑到了他身上,用牙齿,用手指,甚至用自己的脑门,疯狂地攻击着对方。
那一刻,796不是一个人。
他是第九扇区,乃至整个深渊底层压抑了数千年的怒火的总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