蓬莱城,稷下学宫。
那棵不知年岁的古槐下,孙清没有像往常一样烹茶,也没有修剪他那些宝贝花草。
石桌上,摆着一副黑白分明的棋盘。
棋局已至中盘,黑子大龙被白子层层围困,看似生机渺茫。
孙清手持一枚黑子,久久未落。
他对面,坐着天策府总长,李青玺。
然而,李青玺的目光根本没在棋盘上。
他眉头紧锁,身上那股凌厉煞气,几乎要将院中的宁静撕碎。
“祭酒,”李青玺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焦躁。
“北境和东海的局势虽然暂时稳住了。但是其他地方……”
“那些墙头草组建的‘联合国军’,天天在边境线上搞摩擦。”
他猛地一拳砸在石桌上,棋子都跳了跳。
“现在,我们不得不把大量后备觉醒者力量调往前线,确保防线万无一失。”
“可这样一来,内陆……内陆对‘地之隙’的监控和镇压力量,已经被抽调了近七成!”
李青玺双目赤红。
“就在昨天,豫州境内出现了一次三级门震,虽然军方第一时间组织了民众撤离,没有人员伤亡。”
“但方圆十公里的农田和村镇几乎变成了废墟!经济损失触目惊心!”
孙清终于抬起眼皮,看了看李青玺,又低头看向棋盘。
他缓缓落下一子,声音平淡得像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那就……别管边境了。”
“什么?”李青玺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他瞪大眼睛,身体前倾。
死死盯着孙清,那表情仿佛在说: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放弃边境?
那是用无数战士的血肉铸成的防线!
孙清捻起另一枚黑子,在指尖缓缓摩挲,语气依旧波澜不惊。
“李总长,我问你,这点损失,对比天之痕初开,亿万虚空异兽肆虐全球,我华夏儿女十室九空的惨状,又算得了什么?”
李青玺浑身一震,眼中的焦躁和怒火瞬间褪去了几分,取而代之的是一丝明悟和沉重。
他当然记得。
那个时代,没有天魂觉醒者,没有蓬莱浮空城,人类只能用血肉之躯去填补那无尽的缺口。
城市在哀嚎中沦陷,文明在烈火中崩塌。
“华夏的韧性,不是几场边境冲突,几次地之隙爆发就能打垮的。”
孙清终于将手中的棋子落下,盘活了一条看似已死的大龙。
“啪!”
清脆的落子声,像一记重锤敲在李青玺心头。
他沉默了。
他明白孙清的意思,攘外必先安内。
如今的局面,看似四面楚歌,实则根子在内部。
只要华夏自身不乱,外部的压力再大,也只是皮外伤。
“可是……”
李青玺深吸一口气,再次开口,声音里多了一丝无奈。
“最近社会上出现了很多流言,说天策府无能,任由外敌围困,导致民众生活压力剧增。”
“更重要的是……”
他顿了顿,眼神变得锐利起来。
“很多流言都在指向一点——说这场举世皆敌的灾难,都是陆禾带来的。”
“是他做得太绝,不懂转圜,才逼得全世界联合起来针对我们。”
孙清端起桌上早已凉透的茶水,轻轻抿了一口,眼神幽深。
“长此以往,我们亲手他竖立的‘国之神柱’,就要失去民心这块最重要的基石了。”
李青玺沉声道。
这才是他今天来此的真正目的。
军队的压力他能顶,资源的损耗他能扛,唯独民心动摇,这是他这位天策府总长最不愿意看到的。
听完这番话,孙清脸上的平静终于消失了。
他没有愤怒,反而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他看着李青玺,缓缓地,一字一句地问道。
“你的意思是,王家那些不知死活的东西,竟敢在这种时候,污蔑我华夏的国之神柱?”
李青玺:“啊?”
他一时没反应过来。
我刚才……提到王家了吗?
但只是一瞬间,他看着孙清那双仿佛能洞穿一切的眼睛,立刻就明白了过来。
哦!
原来是这样!
他早就收到情报,天策府多次征调王家的觉醒者前往边境支援,他们都以各种理由推三阻四!
李青玺脸上瞬间恢复了军人的冷硬,他重重一哼,接口道。
“没错!就是王家!国难当头,他们非但不思报国,还敢在背后煽动舆论,动摇民心!简直岂有此理!”
一唱一和,天衣无缝。
孙清满意地点了点头,又悠悠地补充了一句。
“让苏瑾去吧。”
“苏瑾?”李青玺微微一愣,随即点头,“好!我这就去安排!”
看着李青玺风风火火离去的背影,这位天策府总长,在孙清和陆禾这两个老狐狸和小狐狸面前,单纯得像个刚入伍的新兵。
李青玺走出几步,又忍不住回头,问出了憋在心里很久的那个问题。
“孙祭酒……陆禾他,到底在计划什么?他真的要把自己逼到绝路?”
“如果……如果那个六阶真的出来,我们该如何应对?”
这个问题,像一块巨石压在所有华夏高层的心头。
孙清没有直接回答。
他的脑海中,回想起那一日,陆禾在离开稷下学宫前,对他说的那番话。
孙清重新将目光投向棋盘,看着那条于绝境中盘活的黑龙,淡淡道。
“需要你做的,他自然会告诉你。至于其他的……李总长,就别瞎操心了。”
他抬头望向东方的天空,那里是东海的方向。
“他自有安排。”
李青玺不再多问,转身大步离去。
院内,重归寂静。
孙清独自一人,对着棋盘,久久不语。
他知道,陆禾这步棋走得有多险。
以自身为饵,钓的不是美利坚,不是欧联,而是那沉睡在熔火之心深处的六阶天灾!
他更知道,“刺杀”一旦开始,陆禾将面临真正的死亡威胁。
那不是演戏。
这盘棋,陆禾是执棋者,也是棋子。
而他们所有人,都只是在配合他,完成这一场豪赌。
“风,要起了啊……”
孙清喃喃自语。
就在这时。
细碎的脚步声在寂静中响起,不疾不徐,一种特有的节奏感。
一个穿着白色作训服,头戴方巾的身影穿过月洞门,停在孙清身后三步之外,身形笔挺,垂手肃立。
“老师,您找我?”
来人的声音沉稳,却难掩一丝期待。
孙清没有回头,他捻起一枚白子,悬在棋盘上方,久久不落。
“韩翃,你困于三阶巅峰,多久了?”
被称作韩翃的男人身躯微不可察地一震。
他是孙清的学生中,一个很不起眼的存在。
天魂【韩山童】,只是一个卓越级。
而他的同步率更是死死卡在百分之五十九的门槛上,三年了,纹丝不动。
他以为,自己的一生已经止步于此了。
“回老师,三年零四个月。”韩翃的声音里多了一丝苦涩。
孙清终于缓缓将那枚白子放回棋罐,发出一声清脆的碰撞声。
“你的机缘,到了。”
短短五个字,仿佛一道惊雷在韩翃的脑海中炸响。
他猛地抬头,那张素来坚毅冷静的脸上,瞬间被狂喜与激动所充斥。
突破的机缘!他梦寐以求的东西!
他几乎是立刻单膝跪地,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发颤。
“请老师示下!无论上刀山,下火海,学生万死不辞!”
孙清终于转过身来,他那双洞悉世事的眼眸,没有半分喜悦,反而带着一丝莫名的复杂。
“最近,外面关于陆禾的流言,你听说了?”
韩翃一愣,随即重重点头,一股凌厉的杀气从他身上不受控制地散逸出来。
“听说了。一群跳梁小丑,鼠目寸光!竟敢质疑陆神为华夏带来的和平,动摇国本!”
“老师,可是要我去处理掉这些杂音?”
他试探性地问,以为这就是自己的任务。
肃清内部,拨乱反正,这本就是他分内之事。
他甚至已经开始盘算,从哪个地方开始下手最能起到敲山震虎的效果。
孙清却缓缓摇了摇头。
“不。”
一个字,让韩翃所有的盘算都停滞了。
不是扼杀?
那是什么?
孙清的下一句话,让韩翃感觉自己的天魂都在战栗,整个世界观都在崩塌。
“我要你……去带头。”
韩翃茫然地抬起头,完全无法理解。
带头?带什么头?
“去掀起更大的浪潮,去成为所有反对者的旗帜。”
孙清的语速不快,每一个字都如同重炮,一下下砸在韩翃的心上,让他几乎无法呼吸。
“去推翻我们华夏的……国之神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