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慎之!”
“子遥兄!”
樊楼门口,荣显大步迎上,冲杨文远拱手一笑,热络地拉着他的手腕往里走。
这两年虽各有琐事少见,但两家本就沾着些世交情谊,再加之两人都是汴京城里数得着的爽利性子,关系倒比从前更亲近些。
前儿荣显差人递了话,说心里闷得慌想寻个人喝酒,杨文远当即推了家里的事,揣着钱就赶来了。
众所周知,荣二郎没钱!
汴京樊楼的气派,放眼整个东京也没几家能比。
五座楼宇错错落落立着,朱红廊柱配着黛色瓦檐,飞桥像条银带似的架在楼间,走在上面能看见底下人来人往,热闹得象开了锅。
一楼主廊满是散座,往来酒客摩肩接踵,伙计们吆喝着“楼上请”,脚步声、谈笑声混着酒香飘得满街都是。
两人没停,顺着木楼梯往上走,脚步声在楼板上噔噔响。
到了二楼才放缓脚步,天井两侧的廊道里,一间间“小阁子”挨得整齐,竹帘半挑着,里头隐约能看见酒盏莹亮。
这些阁子最是巧妙,围着天井绕了一圈,坐在里头喝酒,抬头就能把中间场子里的歌舞瞧得明明白白。
“就三楼吧,看得更敞亮。”荣显说着,已经率先迈上了三楼的台阶,挑了间临着天井的阁子推门进去。
刚坐下没多久,外头廊道就传来环佩叮当的声响,数百名歌舞乐伎或执扇轻旋,或抱琴低弹,丝竹声软乎乎地漫进天井,翩翩起舞。
杨文远程起酒杯抿了口,忍不住打趣:“慎之,前儿我听府里嬷嬷说,你前些日子去议亲,倒把人家吓得午饭都没敢用就跑了?”
这话一出口,荣显刚端起的酒杯顿在半空,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他原以为这事只有永昌伯爵府的吴大娘子知道——吴大娘子是个通透人,断不会乱嚼舌根。
可不知怎么的,才几日功夫,满汴京都传开了,连“富昌伯爵府议亲,扬州通判连夜跑路”的话都编出来了,倒把他荣二郎又推成了京城里的笑柄。
“哼,”荣显将酒杯重重搁在桌上,眼底掠过一丝寒芒,“要是让我查着是谁传的,非让他吃点苦头不可!”
他心里早把可能的人过了一遍:盛家绝无可能,盛老太太是个懂规矩的,盛纮那性子唯唯诺诺,哪敢往外说,吴大娘子更是特意上门致歉,瞧着也不象是多嘴的人。
正琢磨着,阁子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一个穿着藕荷色褙子的妈妈笑着走进来,手里还捏着块绣花帕子:“哎哟,荣小郎君、杨小郎君,可是有些日子没来了!正好广云台的沉行首今儿也在,要不要请她过来唱支曲儿?”
“滚出去。”荣显头也没抬,语气冷得象冰。
那妈妈顿时僵在原地,脸上的笑也僵住了,仿佛不认识眼前的荣显似的——从前荣显见了沉行首,眼珠子都快粘在人家身上,今儿怎么这般不给面子?
荣显冷笑一声,指尖摩挲着酒杯沿:“以后少往我这儿带人,我荣显缺那几个女人?还是说,她沉砚秋是镶了金、嵌了钻,非让我巴巴地看着?”
“噗——”杨文远刚喝进嘴里的酒直接喷了出来,捂着嘴咳嗽了好一会儿,才哭笑不得地问:
“二郎,你今儿是怎么了?那沉行首可是从前咱们几个一起捧上去的,你从前见了她,可不是这模样。”
“厌了。”荣显靠在椅背上,语气里满是不耐,“一想到自己曾瞧上的女人,原是别人玩腻了的,还有什么意思。”
这话一出,那妈妈的脸瞬间绿了,哪儿还敢多待,强笑着福了福身,转身就急匆匆地跑了出去,生怕再听下去,荣显还能说出更难听的话来。
荣显冷笑一声,他的名声已经没有下降空间了,怼几个人还不是顺手的事。
杨文远看着她的背影,再看看荣显,忍不住叹气:“果然,这才是我认识的荣二郎。”
一旁的小厮承砚脸上顿时露出喜色,悄悄松了口气——自家少爷这股子桀骜劲儿,总算是回来了。
“别提这些破事了,喝酒。”荣显拿起酒壶,给杨文远满上,自己则走到窗边,撩开窗纱往下看。
底下歌舞正盛,莺莺燕燕的身影晃得人眼晕,他心情倒莫名好了些,“有免费的热闹看,干嘛要花钱请人,她沉砚秋一首曲子要好几贯钱,我疯了才凑那热闹。”
他哪儿知道,这话早被外头的丫鬟听了去,传进了沉行首耳中——沉砚秋在后台当即红了眼框,捂着脸崩溃大哭,只觉得这话,比打她一巴掌还伤人。
酒过三巡,楼外忽然传来一阵喧闹,脚步声伴着谈笑声从楼梯口漫上来,还夹杂着“此次省试定要拔得头筹”“某昨夜得了句好诗,正想与诸位品鉴”的话。
杨文远挑开窗纱一角往下看,笑着对荣显说:“你看,这是进京赶考的举子们来了,估摸着是想在樊楼聚聚,互相探探底。”
荣显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七八个穿着青布长衫的书生簇拥着上楼,为首两人一个面容清瘦,手里捏着把折扇,另一个身材微胖,腰间系着个墨色书袋,两人正低头低声讨论着什么,瞧着就是个读书人的模样。
等这些人进了隔壁阁子,没过多久,就见那清瘦书生站起身,对着众人拱手:“诸位同袍,某乃苏州沉文渊,此次赴京应考,今日得与诸位相逢,实属幸事。”
“在下汴京柳明远,”那微胖书生立刻拱手回礼,语气里满是敬佩,“久闻沉兄才名,去年你在苏州府学写的《吴门秋兴》,某反复读了好几遍,今日得见,真是三生有幸!”
随后众人依次见礼,有来自绵竹的杨元素,有从浙江来的滕达道,一个个都是意气风发的模样。
荣显原本没怎么在意,指尖还漫不经心地转着酒杯,可当隔壁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时,他的动作猛地顿住了。
“江西郑毅夫,见过诸位同袍。”
郑毅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