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纮慌乱中跟着跪下,手中的笏板“啪”地一声掉在金砖上,清脆的声响在寂静的大殿里格外刺耳,如同平地惊雷。
他吓得魂飞魄散,脸色瞬间惨白,头埋得更低,几乎要贴在地上,连去捡笏板的勇气都没有。
这等场合失仪,已是大罪,若是再引得官家注意,轻则贬官,重则丢官,甚至可能牵连家族,后果不堪设想。
好在官家并未动怒,温和的声音从御座传来,如同春风化雨:“朕已有决断,立六皇子赵昱为太子,相关事宜着礼部、宗人府即刻筹办,务必周全。”
“陛下圣明!”百官大喜过望,齐声叩谢,声音里满是释然与欣喜。
盛纮这才松了一口气,后背的冷汗顺着脊椎往下滑,冰凉刺骨。
他缓缓抬起头,正要伸手去够脚边的笏板,又一人突然从旁挤上前来,气的他直骂娘。
笏板都快够到手里了,结果又被人打断,无奈之下,只能往旁边顾涌了两下。
“陛下,承恩富昌伯爵府荣二郎目无王法,公然非议朝政,斥骂王安石大人,致使王大人气郁攻心、呕血病倒,西北马政推行因此受阻,此等狂悖之举,实乃藐视朝堂,还请陛下治罪!”
“陛下,荣二郎年少轻狂、大放厥词,不敬大臣,扰乱朝纲,恳请陛下严惩,以儆效尤!”
又有几位官员接连出列附议,言辞激烈,显然是早有准备。
盛纮彻底惊呆了,嘴巴微微张开,半天合不拢。
荣二郎的事竟也拿到朝议上弹劾?
他虽不满荣显那般顶撞大臣的鲁莽行径,却也知晓这背后怕是牵扯着新法之争。
王安石力推新法,触动了不少旧臣的利益,荣显不过是被推到台前的靶子,这些人弹劾荣显,实则是想借机打压新法派。
可他此刻那里顾得上别的,抬头扫了眼地上的笏板,心中顿时急得团团转,如同热锅上的蚂蚁。
笏板还没拿回来,他也没有胆量抬头看官家的神色,只能死死跪在地上。
好在殿内争论渐起,众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新法讨论上。
趁着这混乱,盛纮飞快地伸手一捞,指尖终于触到了笏板的边缘,连忙将其紧紧攥在手里,这才松了一口气,仿佛握住了救命稻草。
就在此时,官家忽然开口,语气带着几分饶有兴致:“承直郎,你与荣二郎有议亲之谊,今日众卿弹劾他,你也欲附议吗?”
声音不大,只有前排几位官员才能听得见,有种私塾上课,跟同窗说悄悄话的感觉。
盛纮正暗自庆幸,冷不丁听到这话,脑子“嗡”的一声,瞬间一片空白,连忙叩首:“臣,臣并无此意!”
他刚才只顾着捡笏板,竟忘了自己还跪在地上,这姿态落在官家眼里,可不就是附和弹劾。
盛纮又急又窘,脸颊涨得通红,刚想站起身份辩,又想起朝堂礼仪森严,擅自起身乃是失仪,只能又乖乖跪回去。
他整个人都麻了,手脚冰凉,脑子里飞速运转,只想找个得体的说法,既能撇清自己,又不得罪任何一方。
电光石火间,前日家中讨论荣显之事的场景闪过脑海。
彼时华兰为荣显辩解,说他身为监察盐务的邸侯,职责所在便是监察盐务相关事宜,若王安石的奏疏牵扯盐务规制,他本就有建言异议之权,并非无端滋事。
盛纮福至心灵,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连忙奏道:
“陛下,荣二郎身为监察盐务邸侯,虽无泛论朝政之责,但据臣所知,其与王大人争执,恰因王大人所议新法牵涉盐铁互易之法,其中条款于盐务旧制多有不妥,恐伤及盐户生计。按我朝律例,监察特定事务之官,本可就职责范围内之事提出异议,并非无端非议朝政,还请陛下明察!”
这话一出,殿内顿时安静了几分。
众人这才注意到,地上还跪着一位青袍小官,先前竟全然没将他放在眼里。
实在是品级太低,如同沧海一粟,轻易便被忽略了。
片刻后,一位反对新法的官员出列附和,语气恳切:“陛下,臣以为承直郎所言在理。荣二郎之举或有言辞过激之失,但未必是无端狂悖,其初衷或为维护盐务规制,还请陛下明查!”
紧接着,又有几位官员陆续站出,或为荣显辩解,或借此事评击新法弊端,殿内瞬间分成两派,争论再起,各执一词,互不相让。
站在前列的欧阳修神色平静,嘴角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心中并没有多少失望。
他早料到会有此局面,弹劾荣二郎不过是个由头,实则是想借此看清朝堂上反对新法的势力究竟有多少,也好为后续的朝堂布局做准备。
他抬眼望向队伍最前方,目光与大相公韩章不经意间交汇,又迅速移开,彼此心照不宣。
这不仅仅是他想知道的,也是给某人一个看明白的机会。
此时,队伍最前方的刘沆,神色不动,如同古井无波,只用馀光不动声色地扫过殿内众人,将各方立场与神色尽收眼底,显然也在暗自盘算着什么。
官家端坐御座,听着下方的争论,始终未曾表态,目光深邃,让人猜不透他的心思。
他身为帝王,深谙制衡之道,新法与旧党相互牵制,朝堂才能稳定,这般局面恰是他乐于见到的。
待争论稍缓,官家并未提及荣显的处置,仿佛早已将此事抛到了脑后,反而抬眼,目光淡淡扫过御史台所在的方向。
这一眼虽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示意,如同无声的命令。
下一刻,一道身影从御史台的队列中迈步而出,身姿挺拔,神色坚定。
他手持笏板,上前一步,高声奏道,声音洪亮,震彻大殿:
“陛下,臣右谏议大夫、权知御史中丞孙拚,有本参奏——兖王赵瑾、邕王赵珏,二王私交外臣,暗匿兵甲于王府之中,日常所用器物多有逾制之举,其行迹诡秘,往来之人繁杂,意图……谋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