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不是!”承砚连忙附和,“他还想拜当着众人逼迫,算计少爷名声,打得倒是好算盘。”
“所以啊,”荣显顿了顿,语气里多了几分冷意,“对付这种贪心不足的人,就不能给好脸色。我提让他来府中当差,是让众人看清所谓的“求学若渴”,说不让买琉光宝鉴的人去凝光斋,是断他的最后的指望。”
承砚听得连连点头,又有些疑惑:“那您一开始说可以教他,是不是就没打算真教啊?”
荣显嗤笑一声,指尖弹了弹镜面:“教他?我荣家的独门技艺,岂能轻易传给他这种心术不正之人,不过是逗他玩玩,让他尝尝从狂喜到绝望的滋味罢了。”
承砚这才恍然大悟,猛地一拍大腿,眼底满是惊叹。
他总觉得少爷不一样了,从前遇事,向来是以拳服人,如今却换了副模样,以“理”制人。
可细一想,又觉少爷其实从未变过,不过是换了种法子,不过是把“拳头的道理”,换成了“言语的学问”,手段不同,结果却是殊途同归。
夫子说的对,读书后果然就变坏了!
荣显突然喊住马车,吩咐了几句话,承砚点了点头便下了车,随后车子才缓缓朝着驿馆而去。
暮色渐沉,
荣显正坐在厅中用晚膳,桌上一盏炖得酥烂的老母鸡,汤色浓白,香气扑鼻。
他一手执筷,一手扶碗,吃得正香,承砚便大步流星闯了进来,神色匆匆地凑到他耳边,压低声音耳语了几句。
“知道了。”荣显头也没抬,只淡淡应了一声。
龚家那点腌臜事,既已处置妥当,便不值再费心思,他挥了挥手示意承砚退下,随即不再多想,继续大口朵颐。
承砚站在一旁,看得目定口呆:只见片刻功夫,一只炖得软烂脱骨的鸡,竟连肉带骨全进了少爷那“血盆大口”,嚼得嘎嘣作响,竟半根骨头都没吐,那狼吞虎咽的架势,半点没有世家公子的斯文。
正吃得酣畅,门外忽然传来一阵沉稳的脚步声。
荣显抬眼一瞧,只见齐国公脸色不善,负着手信步走了进来,刚一进门,便沉声道:
“二郎,凝光斋那事是怎么回事,我刚回府就听闻闹出了人命,龚家还去县衙报了案,结果反倒被抓了起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也是方才在行途间,听到路边百姓议论纷纷,才知事情闹大了,虽已让人去打听详情,却还是想亲自听听荣显的说法。
“国公爷莫急,先坐下喝口茶,慢慢说。”荣显放下碗筷,慢条斯理地拿起帕子擦了擦嘴角,神色依旧从容,半点不见慌乱。
看着他这副浑不在意的模样,齐国公强压着心头的火气,在对面的凳子上坐下。
这事闹得实在太过张扬,他刚回府,就听说随行的两位御史已经连夜写折子去了,拦都拦不住,那股子兴奋劲,跟打了鸡血似的。
明知此次出行有御史同行,荣显还如此不知收敛,这不是自找麻烦是什么。
见齐国公沉着脸不说话,荣显才慢悠悠开口:“这事,可真怪不得我。”
说着,他便将龚晁当日如何在凝光斋当众下跪逼他收徒、又如何拿“有教无类”的名头道德绑架、最后因贪心落空气急吐血而亡的前因后果,原原本本、详详细细地说了一遍。
齐国公越听眉头皱得越紧,到最后竟忍不住代入其中,猛地一拍桌子,怒声道:“岂有此理!世上竟还有如此不知廉耻之人,他难道不知,名声对于读书人而言,比性命还重要吗!”
话音刚落,他又扫了眼荣显那副浑不在意的模样,默默补了一句:“恩,不过对你倒是不怎么适用。”
荣显:“???”
这是什么意思?合著读书人是读书人,他荣显是荣显,还要拎出来单独算?
虽说这是大实话,可心里知道就好,干嘛非要当面说出来,他不要面子的吗?荣显脸上不动声色,心里却已是一片幽怨。
“那县衙那边,又是怎么回事?”齐国公仿佛没看见他眼底的幽怨,话锋一转,继续问道。
荣显轻轻叹了口气,指尖摩挲着茶杯边缘,语气里带着几分洞彻世情的淡然:“我的国公爷哎,这世间最磨人的,从来不是明刀明枪的争斗,而是那些惯于举着‘大义’当幌子,行谋利之实的人。”
“这类人,一旦尝过以‘道义’换便宜的甜头,便会把这当成理所当然的捷径,断无收手之理。骤然遇上不肯纵容他们的正常人,反倒觉得是旁人坏了规矩,自然要撒泼打滚、不依不饶。”
他抬眼一笑,眼底闪过一丝讥诮:“我早料着龚家不会善罢甘休,便让承砚提前去查了查,果然揪出了些腌臜事。只是没想到,他们竟能无耻到这份上,龚晁自己气绝身亡,反倒倒打一耙,把性命扣在我头上,想去县衙告我。”
“不过也好,”荣显话锋一转,语气里多了几分通透,“我本就不想被这桩琐事缠绊,正愁没个了断的由头,他们倒先递了刀子来。这世上的事便是如此,你想了断,偏有人凑上来成全,所谓英雄所见略同,大抵便是这般道理。”
英雄所见略同?承砚站在一旁,听得一头雾水——这话是这么用的吗?看来他还是读书太少,往后得跟少爷多学着点才行。
齐国公端坐在凳子上,手中把玩着一枚温润的玉扳指,听荣显说完,先是低笑一声,指尖轻轻在桌案上叩了叩:“你这小子,倒是把人心看得透彻。”
他抬眼看向荣显,眼神里多了几分郑重的提点之意:
“不过,你要记着,‘以恶制恶’虽能解一时之气,却也容易沾染上戾气。见好就收,留几分馀地,既是给旁人留体面,也是给自己留退路。这世间的道理,从来不是非黑即白,刚柔并济,张弛有度,方能行得长远。”
说完,他便站起身,拍了拍衣摆上的灰尘,转身径直走了。
这会子他也学“坏”了,压根没打算去提醒那两位御史,让他们折腾去,最好自己掉坑里,他也好坐看热闹。
至于方才那番话,不过是有感而发,荣显能不能听进去,他也懒得多管。
荣显自然听进去了。他心里门儿清,国公爷这话,哪里是说龚家,一个没脸没皮的龚家,还不值得国公爷如此多嘴。
国公爷说的,是为官之道,是处世之智。
他如今对付龚家,可以赶尽杀绝,可日后入了朝堂,面对的是盘根错节的势力,便不能这般锋芒毕露。
国公爷那句“既给旁人留体面,也给自己留退路”,当真是说到了点子上,值得他好好琢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