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祯静静听着,缓缓点了点头,目光落在那四碟樱桃上,语气里满是赞许:
“你也知晓朕最不喜铺张浪费,这荣家二郎,倒是个通透懂事的。他没有仗着富昌伯府的身份,大肆操办进献,只送这四碟来让朕尝个鲜,这份心意,才最合朕的心意。”
他拿起玉箸,轻轻拨了拨碟中的樱桃,又道:“若是他真送来了吃不完的樱桃,朕反倒会心疼这其中的耗费,一颗都咽不下去,即便那是他自己花钱置办的,也不妥当。”
说罢,他放下玉箸,指着桌上的樱桃吩咐道:“你挑两碟送到荣福宫给贵妃,一碟送到皇后那里,就说是荣家二郎进献的,让她们也尝尝鲜。”
“是!”张德义连忙躬身应下,心里却翻江倒海,脑瓜子嗡嗡作响。
这荣家二郎莫不是属狗的?鼻子也太灵了!
自己伺候陛下几十年,尚且摸不准陛下的心思,他荣显不过是个伯爵府公子,没怎么见过陛下,怎么就偏偏能掐准陛下的喜好,把陛下哄得这般高兴。
待女使将樱桃领下去送往各宫,赵祯才拿起荣显递上来的奏折,细细翻阅起来。
看着看着,他脸上的笑意更浓了,还时不时点头,满脸欣慰地对张德义感叹:“看看,看看!这二郎在扬州剿匪,事务繁忙,却还惦记着朕,特意进献樱桃,果然是个贴心知礼的好孩子。”
张德义站在一旁,听得目定口呆,心里哀嚎连连:
我的陛下!您这也太双标了吧!别的官员上奏,哪怕是有功绩,您也未曾这般和颜悦色,怎么到了荣显这儿,连进献四碟樱桃都成了“贴心”?这荣显到底给您灌了什么迷魂汤,要是有地方买,奴才真想多买些给您灌下去,省得您这般偏心!
可这话,他也就敢在心里想想,面上依旧是一副躬敬顺从的模样,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
“阿嚏阿嚏!”
荣显揉了揉鼻子,总觉得后背凉嗖嗖的,真是奇了怪了,莫不是身体有了什么隐疾,要不然为什么总是如此,不由得蹙眉嘀咕起来。
“少爷,你是不是得了风寒,我就说晚上不能开窗的…要不找个郎中…哎吆!”
“少爷!”一旁的承砚急得直跺脚,伸手便要去关马车车窗,絮絮叨叨的语气里满是焦灼,
“我早便劝您,夜里风硬,万不能开窗睡觉,您偏不听,这会子定是染了风寒,要不赶紧找个郎中来瞧瞧…哎吆!”
话音未落,额头便结结实实挨了一记弹指,疼得他龇牙咧嘴,忙用手捂住发红的脑门,一双圆眼睛里盛满了幽怨,瘪着嘴嘟囔:
“少爷,小的本就笨嘴拙舌,您再这么打,真把小的打傻了怎么办?”
荣显斜睨他一眼,嘴角勾着抹似笑非笑的冷意,慢悠悠吐出一句:“阉了,挂在廊下当摆件!”
承砚吓得一个哆嗦,下意识便脱口而出:“腌、腌那头儿?”
话一出口,他便知闯了祸,忙死死捂住嘴,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双眼睛惊恐地瞪着荣显,心里直打鼓:
完了完了,少爷本就疯疯癫癫,这下定是要误会了,可别真把小的两头都处置了,那可真是比窦娥还冤。
荣显瞥了他那副惊弓之鸟的模样,眼底闪过一丝戏谑,冷声道:“再敢胡言,八个头都给你卸了!”
“嘿嘿……”承砚陪着笑脸,挠了挠头,脑瓜子却转得飞快——人身上哪来的八个头?
他打小长到大,也只知道脑袋、鼻头这些,难不成少爷又在拿他寻开心?
纠结了半晌,他还是按捺不住好奇心,小心翼翼地探头问道:“少爷,您说的八个头……是哪八个?”
荣显指尖轻轻叩着马车扶手,慢悠悠数道:“上头,下头,额头,喉头,舌头,肩头,鼻头。”
承砚掰着手指头数了又数,皱着眉道:“这才七个呀,还差一个呢!”
荣显抬眼,似笑非笑地扫了他一眼,意有所指道:“有些地方,男人女人都有,数目一般多。”
承砚冥思苦想,眼珠子滴溜溜转着,忽然瞥见马车旁路过一位妇人,下意识扫了一眼,顿时恍然大悟,拍了下大腿正要开口,却听荣显凉凉地补了一句:“手指头!”
承砚:“……”
得,当他刚才什么都没想。
荣显将他那点龌龊心思看得明明白白,嘴角勾起一抹讥讽,慢悠悠吟道:“帘隙偷窥玉影摇,酥胸暗忖软难描。恨无蝶翅沾香泽,妄逐春光入绮寮。”
当个人吧,承砚双目无神滩坐在马车上,有点不太想说话了。
少爷以前虽然也“玩”他,但不是这么玩的,故意害他想岔了,还顺便讥讽他是个龌龊小人,过分了啊!
怪不得都不愿意跟读书人说话,骂人忒特么的脏,还不带粗俗的字眼,却比直接骂他龌龊还难听。
“怎么不说话了?”荣显明知故问,语气里带着几分得逞的笑意。
呵呵,承砚满脸无语,人家说话的时候就玩他,不说话了又嫌弃他沉默寡言,狗男人,真脏!
“少爷,到了。”
荣显挑了挑眉,算这小子运气好。
他弯腰起身,踩着仆从递来的踏凳下了马车,抬眼望去,只见临街铺子的牌匾上刻着三个遒劲的大字——“凝光斋”,墨色深沉,透着几分古朴雅致。
承砚仿佛瞬间忘了刚才的窘迫,殷勤地凑上来,点头哈腰道:“没错少爷,就是这儿!半月前咱们送来三块琉光宝鉴,约定今日来取的,小的都记着呢!”
半月前,荣显亲手琢磨出的三块琉璃镜,被送到这家扬州城里颇有名气的铜镜铺子,定制铜质外壳,今日正是取货之日。
荣显大步流星地走了进去,目光在店内陈列的铜镜上扫过——墙上挂着的、柜台里摆着的,皆是样式精巧的铜镜,有菱花形的、圆形的,镜背刻着缠枝莲、鸳鸯戏水等纹样,透着匠人特有的细腻雅致。
店里的伙计正要上前招呼,承砚已抢先一步,拍着柜台朗声道:“店家,半月前我家少爷在你这儿定制了三块琉璃镜的外壳,今日特来取货!”
说着,从怀里掏出几贯铜钱,“啪”地拍在柜台上,催促道:“钱都带来了,赶紧把东西取来。”
不料那伙计见了荣显的衣着气度,又听说是取那三块琉璃镜,比承砚还激动,连忙点头哈腰地应承:“客官稍等!东西早已备好,就放在掌柜的那里,小的这就去请掌柜的。”
说罢,一溜烟便往后院跑了,脚步轻快得象是怕慢了怠慢了贵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