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飞遁了数月工夫。
这一日,三人已是远远看到了地平面上,横亘着一条仿佛将天地割裂开来的暗灰色长线。
一股股肉眼可见的强烈空间波动,如同沸水般从那条线上翻涌而出,扭曲着光线,让远方的景象变得支离破碎,光怪陆离。
魔云梭悬停在万丈高空,三人走出梭外,心情各不相同。
“这就是‘兰幽泽’吗?”
风朵朵一向清冷的绝美脸庞上,此刻也显露出浓浓的敬畏。
她能感觉到,自己体内的剑元在接触到那逸散过来的空间波动时,竟产生了一丝不稳的迹象。
黄萱更是悄悄咽了口唾沫,下意识地攥紧了风朵朵的衣袖,手心已渗出一层细密的冷汗。
那片灰色的绝域,仿佛一头择人而噬的远古巨兽,光是远远看着,就让她神魂悸动,生出一种渺小如尘埃的无力感。
云天却是一脸平淡,目光在那片混乱地带扫视着,仿佛在寻找着什么。
他拍了拍黄萱紧绷的肩膀,出言安慰道:“按我说的做,慢慢来,有我在。”
他的声音不高,却仿佛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让黄萱剧烈跳动的心脏平复了些许。
说罢,云天领着二人,不再迟疑,向着那抹吞噬天地的灰色,缓缓遁去。
当三人真正踏足那片灰色地带的边缘时,风朵朵与黄萱才真切体会到,远观与亲历,是何等天差地别的感受。
云天没有立刻带着她们深入,而是就在这片混乱的边缘地带停下了脚步。
“就在这里,先适应。”他淡淡开口,神色平静得仿佛在自家后院散步。
最初的几日,对二女而言,简直是神魂的炼狱。
无处不在的空间波动,像是亿万根无形的钢针,不断侵袭着她们的护体灵光。
黄萱几乎是下意识地便激发了“渡虚神符”,一层薄薄的银光将她笼罩,这才隔绝了那股令人发疯的撕裂感。
风朵朵则更为倔强,她试图以自身的剑意去抵御,但那无坚不摧的剑元,在这里却像是撞上了无形壁障的蛮牛,处处受制,仅仅半日,她便脸色苍白,嘴角渗出了一丝血迹,最终也不得不催动了神符护体。
云天只是静静看着,并不干预。
他甚至没有激发任何防护。
那些足以让元婴修士神魂错乱的空间涟漪,在靠近他身体三尺范围时,便会像遇到礁石的溪流,自然而然地向两侧滑开。
他整个人,仿佛已经与这片混乱的空间,达成了一种奇异的共鸣。
这一幕,比任何言语都更具震撼力。
二女看在眼里,心中除了敬畏,更多的是一股不服输的劲头。
她们不再被动防御,而是学着云天之前的教导,小心翼翼地分出一缕神识,探出银色光罩,去触碰、去感知那些游离的空间之力。
“嗤!”
神识被瞬间斩断的剧痛,让黄萱痛呼一声,俏脸煞白。
风朵朵亦是娇躯一颤,闷哼一声,显然也吃了同样的亏。
云天屈指一弹,两枚散发着清凉气息的极品蕴神丹便飞入她们手中。
“慢慢来,别急。”
日子,就在这般“触碰、被斩、恢复、再触碰”的循环中,一天天过去。
十日后,二女终于能勉强维持一缕神识,在光罩外坚持数息而不被斩断。
她们从最初的惊惧,渐渐心绪平复,开始真正地观察和感悟。
见她们已然入门,云天这才微微点头。
“走吧。”
他迈开脚步,正式走入了这片被修士视为禁区的兰幽泽。
云天走得很慢,每一步踏出,都精准地避开了一道道肉眼不可见的细微裂缝。
他的步伐看似随意,却蕴含着一种玄奥的韵律,仿佛他能“看”到这片空间最安全的路径。
风朵朵与黄萱紧紧跟在他身后,激发着“渡虚神符”形成的银色光盾。
起初,她们还能分出心神,惊奇地看着光盾与那些凭空出现的空间裂缝相互排斥、湮灭时产生的奇景。
但随着深入,她们已无暇他顾。
她们的神识,成了消耗最快的东西,几乎每时每刻都在被无形的裂缝切割、斩断,那种源自灵魂深处的剧痛,即便有蕴神丹补充,也让她们的脸色始终带着一抹挥之不去的苍白。
云天储物戒中,为她们准备的极品蕴神丹,正在以一个惊人的速度消耗着。
这区区百里不到的边缘地带,三人竟足足走了近两年的时间。
两年后。
当她们站在一片更加幽暗、裂缝肉眼可见的区域前时,风朵朵与黄萱的气质,已然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她们的眼神中,少了几分初入此地时的畏惧,多了几分凝练与深邃。
虽然依旧无法像云天那般自如,但她们已经能提前感知到一些微弱的空间波动,从而让心神提前做出规避,神魂被斩断的次数大大减少。
“准备好了吗?前面,才是真正的兰幽泽。”云天的声音将她们从感悟中唤醒。
二女相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坚定,重重地点了点头。
云天见状,也不再保留。
他翻手取出一枚“渡虚神符”,随手激发。
这一次,连他也需要借助外力。
前方的空间,不再是零星的裂缝,而是如同一片由无数黑色闪电交织而成的死亡森林,密集到了根本没有任何可以闪躲的余地。
踏入其中,二女刚刚建立起来的一点信心,瞬间被击得粉碎。
她们的银色光盾,几乎每时每刻都在剧烈地震颤,光芒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黯淡下去,逼得她们不得不持续不断地向神符中注入法力。
神识刚一探出,便会被数道、甚至数十道裂缝同时绞成粉碎。
那是一种仿佛要将灵魂彻底撕裂、磨灭的无边惊惧!
但这一次,她们没有退缩。
在那无尽的痛苦与毁灭之中,她们死死地守着一点灵台清明,疯狂地去记忆、去理解那每一道裂缝划过时,带来的那种独特的法则韵味。
云天依旧走在最前方,他的步伐依旧不快,给了身后二人足够的时间去适应,去挣扎,去感悟。
当年,他独自一人横渡兰幽泽,用了四年。
而这一次,带着风朵朵和黄萱,这个时间被无限地拉长。
这是一场没有尽头的苦修。
岁月,在这片没有日月星辰的绝地里,失去了意义。
她们早已忘记了时间的流逝,整个心神都沉浸在了与空间法则的对抗与融合之中。
从最初的被动承受,到后来的主动捕捉,再到最后,竟能在一片混乱中,预判出下一道裂缝的大致方位。
当她们的法力耗尽,便吞下丹药;当她们的神魂枯竭,便服下蕴神丹。
云天就像一座永远不会动摇的靠山,为她们挡住最致命的威胁,提供着无穷无尽的资源。
这一日。
当一缕久违的、带着草木清香的微风拂过脸庞时,一直紧绷着心神的三人,几乎是同时身形一顿。
他们,走出来了。
前方,不再是灰暗扭曲的破碎虚空,而是一片生机盎然的苍翠山脉。
风朵朵与黄萱缓缓睁开双眼,眸光深处,仿佛有无数细碎的银光在生灭,带着一丝虚空的淡漠与深邃。
她们的容颜依旧,可那股历经岁月沉淀与生死考验后凝练出的气质,却让她们的美,多了一种令人不敢直视的锋芒。
“我们……出来了?”
黄萱的声音带着一丝长久未曾言语的沙哑,每一个字都似从喉咙深处艰难挤出,充满了不真实的梦幻感。
一场做了二十年的噩梦,终于醒来。
她下意识地抬起手,想要触碰眼前那片苍翠的山峦,却发现自己的手臂在微微颤抖。
那不是因为恐惧,而是源于极度紧绷了二十年的心神,在这一刻骤然松弛后,身体本能的反应。
风朵朵未曾言语,只是静静伫立,那双曾被无尽虚空与毁灭浸染的清冷眼眸,此刻正贪婪地倒映着眼前的整个世界。
绿色的山,白色的云,蓝色的天。
还有那拂过脸颊,带着泥土与草木清香的微风。
如此的真实,如此的鲜活。
一滴晶莹的泪珠,毫无预兆地从她眼角滑落,顺着光洁如玉的脸颊,悄然滴下,摔碎在脚下的泥土里。
二十年的生死一线,二十年的神魂撕裂,二十年的道心煎熬。
所有的苦楚与坚守,在这一刻,都化作了这无声的一滴泪。
云天看着她们,脸上露出一抹发自内心的欣慰笑容。
他轻轻点头。
“出来了。”
仅仅三个字,却仿佛拥有着安定人心的无上伟力,彻底击碎了二女心中最后一丝不真实的虚幻感。
黄萱那紧绷的身体彻底松垮下来,她再也抑制不住,喜悦的泪水夺眶而出,整个人几乎是软倒般地靠在了身旁的风朵朵身上,又哭又笑。
“太好了……我们真的出来了……呜呜……我再也不想进那个鬼地方了……”
风朵朵抬起手,轻轻拍着表妹的后背,自己的眼圈也泛着红。
云天没有去打扰她们,只是将目光投向了二女。
此刻,她们的气息虽然因为法力与神魂的巨量消耗而显得有些虚浮,但在那虚浮之下,却蕴藏着一股与过去截然不同的深邃韵味。
她们仅仅是站在那里,周身三尺之内的空间,便似乎与外界有了一丝若有若无的隔阂。
偶尔一阵山风吹过,卷起的落叶在靠近她们时,会发生一丝极其细微的偏转,仿佛绕过了一堵无形的墙壁。
这是她们的神魂与肉身,在长达二十年的淬炼中,被动承受且主动感悟空间法则,无意识间与天地交感所显化的道韵。
她们的修为境界或许没有提升分毫,但她们的生命层次,却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蜕变。
对空间法则的感悟,已然初窥门径。
这,才是此行最大的收获。
云天神识如无形的潮水,悄无声息地向着四面八方铺散开来。
神识所过之处,尽是勃勃生机。
山林间奔跑的野兽,溪流中游弋的鱼群,天空中啼鸣的飞鸟……
这一切都与兰幽泽那死寂、破碎的景象,形成了最鲜明的对比。
很快,他的神识便覆盖了方圆数千里的区域。
一座风格粗犷的城池,以及其中来往的、身上或多或少都带着一丝魔道气息的修士,清晰地映入他的脑海。
“以那些宗门弟子所穿着的服饰来看,这里应该是黑傀宗的势力范围了。”
云天收回神识,心中有了判断。
由此地一路向东,横跨十万里,便是荒岭。
那里,也是他们此行的最终目的地。
见二女情绪渐渐平复,云天温和一笑,一挥手,将魔云梭祭了出来。
“我来操控飞梭,你们好好恢复一下。”
他当先一步迈入梭内,风朵朵与黄萱紧随其后。
飞梭化作一道墨色流光,悄无声息地刺破云层,朝着东方天际疾驰而去,转瞬间便将那片生机盎然的山脉抛在了身后。
梭内空间静谧。
风朵朵与黄萱依言盘膝坐下,各自取出一枚丹药服下,迅速进入了调息状态。
二十年的心神紧绷,几乎将她们的神魂与法力榨干,此刻一经放松,那股源自灵魂深处的疲惫感便如潮水般涌来。
云天分出一缕神念驾驭着飞梭,心神则沉入了另一件事中。
他翻手取出一块拳头大小、晶体般透明的石头。
石头内部晶莹如镜,散发着令人心悸的空间波动。
这正是兰幽泽的特产——空间石。
这二十年,对风朵朵和黄萱而言是炼狱般的苦修,对他来说,又何尝不是一次温故知新的修行。
自身对空间法则的感悟虽未有质的突破,但对法则的运用却愈发得心应手。
更重要的是,看着身旁那两张在入定中依然难掩倦容的俏脸,云天心中一片安宁。
此行最大的收获,便是她们的成长。
有了这份对空间法则的感悟,她们日后冲击化神瓶颈,便多了一重旁人难以企及的保障。
即便自己飞升魔界,前路未卜,她们在这下界,也拥有了足够的自保之力。
能为她们做的,也便只有这么多了。
云天收起空间石,将心底那丝离愁别绪压下,专心驾驭着魔云梭,向着荒岭的方向一路飞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