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诗瑶猛地睁开眼。
入目是昏暗的琴房,那盏暖黄色的小射灯依然亮着,将空气中漂浮的尘埃照得纤毫毕现。
她还在书里。
心脏还在剧烈地跳动,象是要撞破胸腔。
林诗瑶大口大口地喘着气,额头上全是细密的冷汗,后背的衣衫也湿透了,粘腻地贴在皮肤上,难受得紧。
“你醒了。”
一道清冷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林诗瑶转过头,对上了一双清澈如林间小鹿般的眼睛。
南宫烨依然维持着之前的姿势,蹲在沙发旁,手里拿着画笔,但画布上却是一片凌乱的色块。
他似乎根本没有画画,而是一直在这里守着她。
“我睡了多久?”林诗瑶的声音沙哑得厉害,象是含了一把沙砾。
“两个小时四十三分钟。”南宫烨报出了一个精确到分钟的数字。他放下画笔,伸手想要触碰林诗瑶的额头,却在半空中停住,似乎是怕手上的颜料弄脏了她,又默默地收了回去。
“你做噩梦了。”这是陈述句,不是疑问句。
林诗瑶撑着身体坐起来,身上的羊绒毯子滑落到腰间。
她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试图将梦境中那种令人窒息的绝望感驱散。
“恩,梦见了一些以前的事情。”林诗瑶勉强扯出一个笑容,避重就轻地说道,“可能是最近太累了,脑子里乱哄哄的。”
“你在哭。”
南宫烨突然说道。
林诗瑶一愣,下意识地抬手摸了摸眼角。
指尖是一片冰凉的湿润。
她居然在梦里哭了?
“没有,是哈欠打多了。”林诗瑶迅速擦掉眼角的泪痕,恢复了那副无懈可击的“海王”面具,“你也知道,我这个人泪点低。”
“你在撒谎。”
南宫烨看着她,那双眼睛干净得没有任何杂质,却仿佛能洞穿人心最幽暗的角落。
他不需要逻辑推理,不需要察言观色,他只凭直觉。
在他的世界里,颜色代表情绪。
而此刻,林诗瑶身上的颜色,是一种灰败的、纠结的、仿佛要将自我撕裂的深紫。
“诗瑶姐姐。”南宫烨往前凑了凑,那种小心翼翼的姿态象是一只试图安慰主人的小兽,“你在纠结什么吗?”
林诗瑶脸上的笑容彻底僵住了。
这就是所谓的“大智若愚”吗?
在这个充满了算计和套路的世界里,只有这个被所有人视为“异类”的少年,一眼就看穿了她最内核的矛盾。
“阿烨”林诗瑶叹了口气,卸下了所有的伪装。在这个昏暗的、只有他们两个人的空间里,她突然不想再演了。
“如果”林诗瑶抱着膝盖,下巴抵在膝头上,目光虚虚地落在前方的虚空处,“如果有一天,你有两个家。一个家很远,那里有生你养你的人,但是那里很普通;而另一个家,有很多人喜欢你,你也舍不得他们,但是你不属于这里。”
她转过头,看着南宫烨:“你会怎么选?”
这是一个无解的命题。
也是系统给她设下的死局。
选a,回归现实,任务完成,但这里的一切都会变成一场空,这些人或许会随着她的离开而崩坏,或者按照原书的轨迹走向悲剧。
选b,留在这里,享受荣华富贵,但现实世界的父母将彻底失去女儿,而她也将永远活在一个虚构的谎言里。
南宫烨没有立刻回答。
他歪着头,似乎在认真思考这个比量子力学还要复杂的问题。
他手里的画笔无意识地在空气中划动,象是在解构这道难题的线条。
“我不选。”
许久之后,南宫烨给出了答案。
林诗瑶苦笑:“可是必须选啊。不做选择,最后的结果就是两边都失去。”就象她现在的身体,因为迟迟不做决定,已经开始出现了排斥反应。
“为什么必须选?”南宫烨看着她,眼神困惑,“就象画画一样。有时候,我画错了一笔,把红色涂到了蓝色的海里。老师说,这幅画废了,要扔掉重画。”
他指了指身后那幅还没完成的日出图。
“但是我不扔。”
南宫烨站起身,走到画布前。
他拿起那支沾满了赤红颜料的笔,在那片原本应该是深海的蓝色局域,狠狠地抹了一道。
刺眼的红,瞬间破坏了画面的宁静。
“你看,如果是别人,会觉得这是死路。”南宫烨转过身,眼睛亮得惊人,“但是,只要我把这抹红色晕染开,它就可以变成倒映在海里的晚霞,或者是海底爆发的火山。”
他走回林诗瑶面前,蹲下身,视线与她平齐。
“诗瑶姐姐,如果两条路都是死路,那就不要走这原本的两条路。”
“把死路,走成生路。”
“既然不想离开那边,又舍不得这边那就把这幅画撕碎了,重新拼一张新的。”
林诗瑶盯着那幅画看了很久,久到视网膜上都残留着那块刺眼的红斑。
她不得不承认,南宫烨是个天才。
他把一次意外的毁灭,变成了一场宏大的新生。
但现实不是画布。
现实没有橡皮擦,也没有可以复盖错误的丙烯颜料。
“阿烨。”
林诗瑶轻叹一口气,那股从骨髓深处透出来的疲惫感,像潮水一样再次淹没了她。
她抬手,想去触碰画架上那未干的颜料,指尖却在半空中停住,微微蜷缩。
“你想得太简单了。”
林诗瑶嘴角勾起一抹苦笑,那笑容里没有平日的妩媚,只有一种看透世情的苍凉。
“画坏了可以重画,画纸撕了可以再买。但有些路,一旦选了,就是单行道。”
林诗瑶的声音很轻,轻得象是要碎在空气里。
“这世上哪有什么两全其美的办法。有首诗是这么写的,不知道你听过没有: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阿烨,要学会接受残缺。这世界本就是不完美的。”
南宫烨没有动。
他依然维持着那个蹲坐的姿势,仰着头,那双清澈如林间小鹿般的眸子,此刻却并没有因为这番丧气话而染上灰暗。
相反,他眼底的光更亮了。
亮得有些灼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