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温暖,如同回归母体的安宁。
林劫的意识在一片混沌的温暖中沉浮,没有痛苦,没有疲惫,只有最深沉的放松与滋养。仿佛跋涉了万古荒漠的旅人,终于找到了一处清泉,贪婪地啜饮着生命的甘霖。
这温暖,来自外界,一股精纯、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韧与破邪意志的能量,正如同涓涓细流,持续不断地涌入他千疮百孔的身体,抚平着经脉的裂痕,滋养着干涸的丹田,修补着濒临崩溃的混沌道种。这能量与血海的污秽死寂截然相反,光明、灼热、带着涤荡一切阴邪的浩然之气,却又被一股强大的意志约束得极为柔和,小心翼翼地避开他混沌道基的核心,只在外围修复、温养。
是净业金光。是金七。
意识逐渐从深沉的黑暗中上浮,如同潜水者缓缓浮出水面。先是一丝光亮,然后是模糊的感知,最后是身体各处传来的、被仔细处理过的、依旧隐隐作痛的信号。
林劫艰难地,缓缓睁开了双眼。
入目的是石屋低矮的、布满岁月痕迹的暗金色穹顶。身下是坚硬的石床,铺着一层干燥的、散发着淡淡清香的灰褐色草垫。空气中弥漫着净业核心那令人心安的淡金色光晕,以及一丝极淡的、混合了药草与血腥的气息。
他微微偏头,看到金七正盘膝坐在石床不远处的石墩上,双目微阖,似在调息。她身上的暗金铠甲已经卸下,只穿着一身贴身的、同样材质不明的暗灰色劲装,勾勒出矫健的曲线。她脸色依旧有些苍白,眉宇间带着挥之不去的疲惫,但气息已经平稳了许多。此刻,她双手结印,一缕缕精纯的暗金色净业金光,正从她双手间流淌而出,源源不断地注入林劫体内,维持着那股修复之力。
似乎感应到林劫苏醒,金七长长的睫毛颤动了一下,缓缓睁开了那双暗金色的眸子。眸中带着疲惫,但更多的是审视、探究,以及一丝难以掩饰的复杂。
“你醒了。”她的声音带着久未开口的微哑,收回了渡入金光的双手,但并未起身,目光依旧停留在林劫脸上,“感觉如何?”
林劫试着动了动手指,一阵虚弱感传来,但比起昏迷前那种濒死的崩溃,已好了太多。经脉中滞涩的剧痛减弱了许多,丹田内那枚混沌道种虽然依旧布满裂痕,光芒黯淡,但总算稳定了下来,不再有溃散的迹象。更让他惊讶的是,道种内部,似乎多了一丝极其微弱、却异常坚韧的……淡金色光点?如同尘埃,嵌在灰蒙蒙的混沌之中,若非仔细感应,几乎无法察觉。
是净业金光残留?还是……
“多谢前辈再次救命之恩。”林劫挣扎着想坐起,却因虚弱,只抬起了一半身子,便不得不停下喘息,“晚辈……好多了。前辈的伤势……”
“无碍,损耗些元气罢了。”金七打断他的话,起身走到石床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暗金色的眸子锐利如刀,“现在,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从‘千面怨瘴’出现,到你昏迷前,每一个细节。不要遗漏,更不要试图隐瞒。”
她的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以及一丝冰冷的压迫感。显然,谷口那场激战,以及林劫最后弄出的金灰交织屏障,让她产生了极大的疑虑和警惕。
林劫心中一凛,知道此事无法再含糊过去。他定了定神,将从感应到阵法波动,到模拟能量试探,再到被“千面怨瘴”贪婪窥探,最后被迫以混沌元力融合阵法节点、进行绝望反击的过程,详细叙述了一遍。只是,他隐去了混沌道基对污秽结晶的吞噬转化之能,只说是家传功法对污秽能量有特殊抗性,并能勉强引动一丝阵法之力。
听完林劫的叙述,金七沉默良久。石屋内,只有净业核心光晕流转的细微声响,以及两人轻微的呼吸声。
“你是说,你以自身那‘混沌之力’,模拟了净业金光的气息,吸引了那怨瘴的注意?”金七缓缓开口,语气听不出情绪。
“是,晚辈本想混淆视听,拖延时间,未料那怪物如此贪婪,反被其盯上。”林劫坦然承认判断失误。
“然后,你被逼无奈,尝试将你那混沌之力,与阵法节点处的净业金光……短暂融合?”金七的目光陡然变得无比锐利,仿佛要刺穿林劫的灵魂,“你可知,净业金光至阳至刚,专克一切阴邪污秽,对异种能量的排斥性极强!强行融合,轻则经脉尽毁,重则当场爆体而亡!便是元婴修士,也不敢轻易尝试!你一个区区……筑基都勉强的修为,是如何做到的?而且,竟还勉强成功了?”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惊悸。谷口那金灰交织、勉强挡住“千面怨瘴”致命一击的屏障,她看得清清楚楚!那绝非简单的能量叠加,而是产生了某种奇异的、暂时的“平衡”与“共鸣”!这完全颠覆了她对净业金光的认知!
林劫苦笑:“晚辈……也不知。当时生死一线,晚辈只想拼死一搏,将全部力量灌入节点,心中唯有一个念头——守住。至于如何融合……或许是晚辈功法特性使然,或许是阵法节点本身濒临崩溃,能量紊乱,阴差阳错……晚辈实在不知其中玄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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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这话半真半假。混沌之力的“包容”特性,确实是关键。但能成功,也与他当时近乎燃烧道基、不顾一切地催动混沌本源有关,更有一丝运气成分。那种状态,不可复制。
金七深深看了他一眼,似乎想从他脸上找出说谎的痕迹,但最终只是蹙紧了眉头。她走到石屋一角,取来一个石碗,碗中是澄澈的清水,递给林劫。
“先喝点水。你昏迷了三日,虽以金光稳住伤势,但本源损耗太大,需慢慢调养。”她的语气缓和了些许,但眼中的审视并未减少。
林劫接过石碗,一饮而尽。清水甘冽,带着一丝奇异的温润感,入腹后化作细微的暖流,滋养着干涸的脏腑。这水显然也经过净业核心的净化,非同一般。
“三日……”林劫心中一沉。他昏迷了这么久,外面不知又生出了什么变化。
“三号前哨情况如何?”他问道。
“腐潮已退,据点守住了,但伤亡不小。”金七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丝沉重,“我接到你的求援感应,立刻全速赶回,幸得及时。”她顿了顿,看向林劫,“‘千面怨瘴’是血狱中较为难缠的几种孽物之一,灵智不低,最记仇。此次被你重伤惊走,必不会善罢甘休。而且,它很可能已经记住了你这‘特殊’的气息,以及……你这能伤到它的古怪力量。”
林劫心头一紧。被一个元婴级别的怪物盯上,在这血狱中,简直是噩梦。
“此地……还安全吗?”
“暂时安全。‘千面怨瘴’受伤不轻,短时间内应不敢再来。我已重新加固了阵法,并略微调整了净业核心的波动频率。但此地已暴露,非长久之计。”金七走到石屋唯一的窄窗前,望着窗外永恒铅灰的天空与翻涌的灰雾,“我们必须尽快离开。”
“离开?去哪里?”林劫问道。
金七转过身,暗金色的眸子直视林劫,缓缓道:“去‘净业遗民’目前最大的聚集地,也是最后的堡垒——‘磐石巨城’。那里有更强的防御,更多的遗民,更完整的传承,或许……也有能解答你身上谜题的人。”
磐石巨城?最大的聚集地?林劫心中微动。这确实是他了解这片绝地、寻找离开线索的最佳去处。但……
“前辈之前说,晚辈的能力不宜暴露……”林劫提醒道。磐石巨城人多眼杂,他的混沌之力太过显眼。
“此一时,彼一时。”金七摇头,目光复杂,“你与‘千面怨瘴’一战,动静不小。‘千面怨瘴’在此地盘踞多年,不少前哨都知其存在,也受过其骚扰。它突然受重创遁走,此事瞒不了多久,其他哨所或游荡的遗民,迟早会探查过来。届时,你在此地的踪迹,以及你在此战中扮演的角色,都可能被推测出一二。与其被动等待,不如主动前往‘磐石巨城’。在那里,至少在明面上,受遗民律法庇护,相对安全。而且……”
她顿了顿,声音压低:“你的混沌之力,竟能与净业金光产生那等奇异变化……此事关系重大,我必须当面禀报‘长老会’。长老会中,有见识渊博的前辈,或许能看出你功法的来历,甚至……这可能关乎我等遗民对抗污秽、乃至离开血狱的一线希望。留在外围哨所,只会浪费你的天赋,也让我等陷入更大的被动与危险。”
金七的话条理清晰,权衡利弊,显然这三日她已深思熟虑。前往磐石巨城,看似冒险,实则是当前局面下最合理的选择。既能获得相对安全的庇护所和更多资源,也能借助遗民高层的力量,探究混沌之力的奥秘,甚至寻找离开之法。当然,风险也同样存在,最大的风险便是暴露秘密,引来不必要的觊觎或敌视。
“晚辈听从前辈安排。”林劫没有过多犹豫,点头应下。他需要更多的信息和资源,也需要更安全的环境恢复实力。磐石巨城,是必须去的一步。
“很好。”金七神色稍缓,“你伤势未愈,此地前往磐石巨城,路途遥远,需穿越数处危险区域,以你现在的状态,难以成行。我会在此再停留几日,一来让你恢复些许,二来我也需调息,并准备些长途跋涉的物资。这几日,你便在此安心养伤,尽量不要离开石屋。我会在谷内活动,加固阵法,若有异常,立刻捏碎骨符。”
“是。”林劫点头。
金七不再多言,转身走出石屋,开始忙碌。很快,外面传来她搬运石块、刻画符文、以及不时引动净业核心能量的细微声响。
石屋内重归安静。林劫重新躺下,闭上双眼,心神沉入体内。
首先检查的是混沌道种。道种依旧黯淡,裂痕遍布,但比起昏迷前,总算稳定了。最让他惊异的是,道种核心处,那点微不可察的淡金色光点。他尝试以神识接触,光点微微一亮,传来一丝微弱却异常精纯、坚韧的破邪与光明意蕴,与周围灰蒙蒙的混沌之气格格不入,却又奇异地共存着,并未引发冲突。
“这难道是……净业金光残留,被混沌道基‘包容’进来了?”林劫心中猜测。这并非他主动吸纳,很可能是金七为他疗伤时,渡入的大量净业金光,在修复他道基创伤的过程中,有极其微小的一丝,被混沌道基那强大的“包容”特性,无意识地、被动地“吸纳”、“固化”在了道种核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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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会产生什么影响?林劫不得而知。净业金光与混沌之力属性迥异,一者极致的净化与破邪,一者极致的包容与转化。两者共存,是福是祸?
他尝试引动那一丝淡金光点。光点微微震颤,一丝极其微弱、却精纯无比的破邪金光散发出来,融入他灰蒙蒙的混沌元力之中。霎时间,他感觉到那一缕混沌元力的性质,发生了极其微妙的变化!依旧包容,依旧能转化,但其“转化”的过程,似乎多了一丝“净化”与“提纯”的效力,运转之间,对体内残留的、来自血海的污秽气息,清除效率似乎快了一丝!而且,这缕混合了淡金光点的混沌元力,在经脉中运行时,带来的不再是单纯的冰凉沉凝感,还多了一丝淡淡的温煦,仿佛能驱散血狱环境带来的阴寒。
“似乎……并非坏事?”林劫心中微喜。这丝净业金光残留,似乎与他的混沌道基产生了一种奇妙的互补。混沌包容转化,金光净化提纯,两者结合,或许能让他的混沌之力,在应对血狱污秽时,更加高效,甚至……产生某种质变?
当然,这只是极其微弱的一丝变化,目前还看不出太大效果。但这是一个方向,一个值得深入探究的方向。
他不再纠结于此,开始专心运转《混沌创世经》基础篇,吸收着石屋内相对“干净”的灵气,同时也在缓慢地、小心翼翼地,尝试引动混沌道基,吸收空气中弥漫的、被净业核心过滤后依然存在的、极其稀薄的死寂能量,配合金七残留在他体内的治疗金光,缓缓修复着道基与肉身的创伤。
修炼中,时间过得飞快。偶尔,金七会进来查看他的情况,留下一些清水和晒干的、味道古怪但能补充体力的肉干(据说是某种相对“干净”的孽物血肉炼制)。两人交谈不多,大多是关于伤势恢复和前往磐石巨城的准备。
三日后,林劫的伤势好了小半,至少能够下地行走,简单活动。混沌道基的裂痕也愈合了一些,虽然依旧脆弱,但总算不至于随时崩溃。那丝淡金光芒,在混沌道种内安然存在,与混沌之气相安无事,甚至隐隐有种“扎根”的趋势。
这一日,金七从外面回来,脸色比前几日更加凝重。她手中拿着一块巴掌大小、边缘不规则、仿佛从某块大石碑上敲下来的暗金色石片,石片上刻着密密麻麻的古老符文。
“准备一下,我们明日黎明出发。”金七将石片放在石桌上,语气带着一丝急迫,“我刚收到‘磐石巨城’通过‘共鸣石’传来的紧急讯息。血狱深处发生异动,疑似有‘污秽潮汐’大爆发的前兆。长老会命令所有外围哨所人员,立即向巨城收缩靠拢。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污秽潮汐大爆发?林劫虽然不明具体,但听名字就知道绝非好事。这无疑让他们的行程,增添了更大的变数与危险。
“这石片是……”林劫看向桌上那布满符文的石片。
“‘共鸣石’的碎片,短距离内,可与巨城或其他持有碎片者进行简单信息传递。每个前哨都有一块。”金七解释道,随即开始麻利地收拾行装,将所剩无几的净业箭矢、一些晒干的药草、特制的肉干、水囊,以及那枚净业核心碎片小心地包裹起来,背在身上。净业核心一旦离开石屋顶端,其散发的光晕范围会大大缩小,但这是必须带走的根基。
“你的状态,能坚持长途跋涉吗?”金七看向林劫,问道。
“可以。”林劫点头,起身活动了一下手脚。虽然依旧虚弱,但基本的行动力已恢复。
“好。”金七不再多言,递给他一把短匕,匕身黯淡,但锋刃处隐有暗金色纹路,“拿着防身,遇到零星的污秽孽物,尽量躲避,非万不得已,不要缠斗。跟紧我,我会在前开路。”
林劫接过短匕,入手沉甸甸的,带着金七身上那种特有的、坚韧冰冷的气息。
夜幕降临(如果血狱铅灰的天空变暗算作夜幕的话),两人在石屋内做最后的休整。金七仔细检查了每一件装备,林劫则抓紧时间,进行最后一次调息,将状态调整到最佳。
次日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两人熄灭了石屋内唯一一盏以净业核心微光点燃的“灯火”,悄然走出了石屋,离开了这座居住了数日的“七号前哨”。
金七最后看了一眼在微光中显得格外孤寂的石屋,暗金色的眸子中闪过一丝留恋,随即化为坚定。她抬手打出一道金光,没入谷口阵法。阵法光芒微微一闪,彻底沉寂下去,与周围灰雾融为一体,再也看不出痕迹。
“走吧。”她低声道,转身,率先没入浓稠的、仿佛能吞噬一切的灰雾之中。
林劫握紧手中的短匕,深吸一口气,紧随其后。
两人的身影,很快被翻滚的灰雾吞没,消失不见。身后,只有那座空荡荡的山谷,以及山谷中央,那枚失去了光源、迅速被污秽气息重新笼罩的、光秃秃的石屋基座,在永恒的铅灰色天幕下,默默诉说着曾经存在过的、微不足道的坚守。
前方,是危机四伏的血狱荒野,是遥远未知的磐石巨城,是更深的迷雾,与……或许存在的,一线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