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暗,西城郡内却难得地呈现出一片祥和。
汉军旗帜在城头飘扬,士卒巡逻井然有序,涌入城中的百姓也终于得到了暂时的安顿。
炊烟袅袅,驱散着冬日的寒意。
郡守府旁的一处驿馆内,油灯如豆,昏黄的光晕柔和地笼罩着房间。
诸葛乔褪去了白日里的甲胄,换上了一身较为轻便的棉袍,坐在榻上。
诸葛梦雪就坐在他身旁,就着灯光,手中针线穿梭,正细心地为他缝补着白日里被树枝刮破的衣角。
屋内很安静,只有灯花偶尔爆开的轻微噼啪声和针线穿过布料的窸窣声。
诸葛梦雪抬起头,看着侄儿在灯光下显得愈发清淅和沉稳的侧脸,眼中满是慈爱和欣慰。
“乔儿,”她轻声开口,打破了这份宁静。
“你真的长大了,懂事了,也有了大本事。听君侯说,他有意将银屏小姐许配给你,这可是天大的好事。”
她脸上露出由衷的笑容,“能看到你成家立业,姑姑这心里,也就踏实了。”
“姑姑……”
诸葛乔听着这充满关切的话语,看着姑姑眼中那毫不掩饰的骄傲与慈祥,鼻尖不由得微微一酸,眼框也有些湿润。
穿越至今,经历了麦城绝境的恐慌、突围的艰险、阵前的厮杀、人心的算计。
唯有在此刻,在姑姑身边,他才真切地感受到了一种名为家的温暖和心安。
诸葛梦雪给他的感觉,象极了前世总是默默关心他、鼓励他、理解他的母亲。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悸动,笑着说道。
“姑姑,等到了汉中,局势稍定,我便安排人,先送你去成都吧。”
“去成都?”
诸葛梦雪手中的针线一顿,脸上浮现出一丝明显的尤豫和纠结。
她低下头,下意识地摩挲着手中的布料。
“这……我还是不去了吧。孔明他身负重任,日理万机,我去了,怕是会给他添麻烦……”
诸葛乔立刻看出了她的心思,姑姑性情坚韧,独自承受丧夫丧子之痛,不愿给他人增添任何负担。
他心中微疼,语气放得更加柔和。
“怎么会是添麻烦?你不是说要看着我成家吗?到时候,你、父亲、母亲,我们一家人生活在一起,那该多好。”
他目光落在诸葛梦雪手中那缝补得几乎看不出痕迹的衣角上,继续劝道。
“你看,你的针线活做得这么好。父亲常年跟随汉中王在外,母亲一个人在家,定然孤单。你去了成都,正好可以和母亲做个伴,说说话。
将来……等我有了孩子,肯定最喜欢穿你亲手做的衣服,又舒服又暖和。”
诸葛梦雪闻言,猛地抬起头,眼中闪铄着难以置信而又充满憧憬的光芒。
她低头看看自己手中的针线,又看看诸葛乔真诚而温暖的笑脸,心中那道自我封闭的壁垒仿佛被这亲情的暖流缓缓冲开。
一家人……做伴……看着乔儿的孩子……
诸葛乔清淅描绘的画面,冲击着她冰冷已久的心重。
“那……那好。”
诸葛梦雪的声音带着一丝哽咽,但脸上却绽出笑容。
“只要乔儿你不嫌姑姑罗嗦,不嫌姑姑给你添麻烦就好。”
“怎么会呢?”诸葛乔笑得更加开心。
“喜欢还来不及呢!有姑姑在,我才觉得有个家。”
姑侄二人相视而笑,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温情。
诸葛乔心中感慨,这个时代的长辈,与他前世的父母并无不同。
总是为孩子倾尽所有,却最怕成为孩子的负担。
一旦知道自己能被需要,能帮上忙,便会毫不尤豫地付出所有。
此时,诸葛梦雪似乎想起了什么,放下手中的针线,轻轻握住诸葛乔的手,眼中满是心疼。
“乔儿,姑姑记得,一年前在吴郡见你时,你还是个只知读书、不谙世事的公子哥,冬日里连房门都不愿出。
可如今你不仅要随军奔波,风餐露宿,还要上阵杀敌,甚至连那等骇人的攻城器械都能造出来。在成都定是吃了很多苦,受了很多磨练吧?”
诸葛乔能感受到姑姑手心的温暖,知道她是真心疼自己。
他笑了笑,诸葛亮对前身的严厉是望子成龙,与此刻姑姑的关怀并无二般,他笑着将话题引向轻松的方向。
“姑姑,不苦的。父亲将他毕生所学倾囊相授,母亲待我更是视如己出,关怀备至。
即便是随军历练,有关君侯护着,也无人敢欺我。何况,我现在可是君侯亲口任命的主簿,能领俸禄,将来还有机会独领一军,像姑父当年那样镇守一方呢!”
听着侄儿乐观而充满志向的话语,诸葛梦雪眼中的忧色渐渐散去。
两人又聊了许多,从成都的风土人情,到军中的趣事,再到对未来生活的憧憬。
在诸葛乔有意无意的引导下,诸葛梦雪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多,话语也渐渐轻快起来。
似乎正慢慢从失去丈夫和儿女的巨大阴影中走出来。
“诸葛公子?诸葛公子可在?”
就在姑侄二人相谈甚欢之际,屋外传来了急促的声音。
“申耽?”
诸葛乔眉头微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袍,走了出去。
门外,申耽搓着手,在寒冷的夜色中显得有些局促不安。
见到诸葛乔出来,他连忙上前一步,躬身行礼,脸上带着焦虑。
“诸葛公子,深夜打扰,实在抱歉……是……是为了舍弟申仪之事……”
诸葛乔见他吞吞吐吐,直接问道。
“申太守,令弟之事,已由少将军定夺,押送汉中交由王上发落,你还有何话说?”
申耽见诸葛乔语气平淡,心中更急,忙加快语速说道。
“公子明鉴!舍弟罪有应得,耽绝不敢为其求情,更不敢求得原谅!只是……只是他那妻儿,实属无辜。
稚子何辜?恳请公子能在少将军面前美言几句,饶过他那不懂事的孩儿与内眷,给他们一条生路……”
他的言辞极为恳切,甚至带着一丝卑微。
诸葛乔沉默了片刻。
他清楚刘封的行事风格,申仪通敌叛变,险些将全军置于死地,按律全家当斩。
刘封为了立威,也为了杜绝后患,很大概率会斩草除根。
“申太守,”诸葛乔叹了口气,语气凝重。
“此事……我可以试着在封兄面前提。但至于结果如何,我不敢作任何保证。
通敌乃大罪,少将军身为三郡主将,若不以严法治军,不严惩附逆者,如何震慑后来者?还望你能理解其中的难处。”
“多谢公子!多谢公子!公子肯开口,已是天大的恩情!”
申耽闻言,连连拱手,“公子放心,我那侄儿、侄女还小,今后我当亲自教导,绝不会有复仇之举。”
诸葛乔思索了片刻,对着申耽说道。
“依我之见,汉中粮草并不充盈,不如……申太守亲自向少将军表个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