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飞瞪圆虎目,声若洪钟。
“弯弯绕绕的干啥?能救法孝直的命就是好法子!你们读书人就是心思多!
要是怕这怕那,俺老张去!俺去给法孝直喂药灌汤,保证他察觉不了,醒了身子好了还得谢俺!”
他虽鲁直,却一针见血,对诸葛乔这个未来侄女婿的主意,支持得毫无保留。
赵云亦拱手,语气沉稳却坚定。
“主公,云以为,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法。法尚书之疾,确已危急。若能事先婉转告知,此乃华先生新方,旨在深层次调理,初服或有多眠乏力之感,乃药力疏通、身体自愈之兆,想必尚书为康复计,亦能理解接受。”
他给出了一个更温和、更具操作性的建议,将“下药”部分转化为“告知后的特殊治疔”。
关羽抚髯静坐,凤目微眯,目光在诸葛乔身上停留片刻,未发一言。
他与法正私交不深,更多是从大局考量,此刻保持沉默,亦是一种态度。
刘备的目光扫过众人,在张飞的急切、赵云的诚恳、诸葛亮的忧色、华佗的肃然以及诸葛乔平静却坚定的脸上逐一停留。
他想起法正昔日辅佐自己取益州、定汉中的奇功,想起他病中仍手不释卷的执着,心中那点对“手段不够光明”的尤豫,终于被更深重的惜才之情与救命之急压倒。
他深吸一口气,双眸一凝,决断已下。
“既如此————孤同意。然有几条,必须严守:其一,一切用药,由华先生全权掌控,务必确保万无一失,绝不可损伤孝直根本;
其二,知情者限于在场诸君,绝不可外泄;其三,执行需周密,不可令孝直起疑。”
“主公圣明!”诸葛亮、诸葛乔等皆松一口气,躬身领命。
刘备随即亲自安排。
“明日,孤与云长先去探望孝直。之后,翼德、子龙、子仲————依次前去,一则显示关怀,二则方便行事。孤会以孝直需绝对静养为由,暂阻其他医官及闲杂人等打扰。华先生,”他看向华佗,“此法,几何可见效?”
华佗沉吟道:“若要根基稳固,气血回转,非短时可成。至少需连续施为二十日。”
“二十日————”
刘备指尖再次轻敲案几,时间不短,但想到那“一年之期”的警告,他重重颔首。
“好!便依先生。一切有劳了。”
法正之事议定,还要商议糜芳、申氏兄弟之事。
诸葛乔便命人护送华佗离去,自己留下在诸葛亮身旁学习。
殿内气氛转向更为沉重肃杀—议罪。
首先便是糜芳。
荆州失守,江陵、公安不战而降,致使关羽大军后路断绝,功败垂成,此乃泼天大罪。
然而,如何处置,却让殿内产生了明显分歧。
以孙乾、简雍等早年追随刘备、更重情谊旧恩的荆州派元老,多面露难色,言辞委婉。
孙乾出列道:“主公,子方之罪,确不可恕。然其终究追随主公多年,受困于吕蒙诡计、士仁裹挟,或有不得已处。
且其兄子仲,忠心耿耿,散尽家财以资主公,功莫大焉。若严惩子方,恐伤子仲之心,亦令旧部寒心。不若————夺其职爵,圈禁思过,以观后效。
此言引得不少荆州出身的将领僚属暗暗点头。
然而,以黄权、李严等益州本土出身的重臣,态度则截然不同。
黄权性格刚直,出列朗声道。
“主公!军法如山,岂容私情?糜芳身负守土重责,未发一矢便举城降敌,致使前将军功败垂成,荆州沦陷,将士血染疆场!
此等大罪,若因姻亲故旧便可宽宥,则军法何存?日后将士谁还肯用命守土?依律,当斩!且应明正典刑,以做效尤!”
李严等人亦纷纷附和,言辞激烈。
他们与糜氏无旧恩,更看重法度权威与此次荆州惨败的教训,态度鲜明要求严惩。
两派意见相持,殿内气氛凝重。
刘备面色沉痛,手指按着太阳穴,显然极为难。
杀,恐伤旧人之心,糜竺面上亦不好看;
不杀,难以向天下交代,更无法安抚关羽及荆州败亡将士的怨气。
就在此时,一直沉默的糜竺,缓缓出列。
他身形消瘦,面色苍白,仿佛瞬间老了十岁。
他走到殿中,对着刘备,双膝跪地,以头触地,声音嘶哑却清淅无比。
“糜竺教弟无方,致使其犯下滔天大罪,损主公基业,害将士性命,臣————
万死难辞其咎!”
他抬起头,已是泪流满面,却目光决绝。
“子方之罪,天地不容!岂可因臣微末之功,而坏国家法度,寒将士之心?
请主公————依军法,处死糜芳!臣————绝无怨言!”
此言一出,满殿皆惊!
随即,便是深深的动容与敬意。
就连方才力主严惩的黄权、李严等人,看向糜竺的目光也充满了复杂与钦佩。
刘备急忙下座,亲手扶起糜竺,眼中含泪。
“子仲!何至于此!”
糜竺摇头,泣不成声。
“主公————法度不可废,人心不可失啊!”
糜竺大义灭亲,以自身巨大的痛苦维护了法度的尊严,也给了刘备最体面的台阶。
刘备仰天长叹,终于下诏。
“糜芳失地叛主,罪不容诛————赐死。其馀家小,不予株连。子仲————忠义可昭日月,赐金帛安抚,爵位如故。”
糜芳之事,就此定论。
殿内众人,无论何派,皆对糜竺肃然起敬。
接着议孟达、申仪之罪。
关于孟达,刘封出列,将孟达勾结曹魏、意图煽动申氏兄弟投敌、并阻挠救援关羽的罪证一一呈上。
并说明当时情况紧急,为防生变,已与诸葛乔当机立断,将其正法。
对此,殿内意见几乎一致。
诸葛亮率先道:“孟达通敌,证据确凿,其心当诛。少将军与伯松临机决断,消弭大患于未然,处置得当。”
关羽亦微微颔首,凤目中寒光一闪,显然对孟达恨极。
其馀众臣,无论荆州益州,皆认为刘封、诸葛乔所为合情合理,虽有未先禀报之微瑕,但功大于过。
焦点于是集中在申仪、申耽兄弟身上。
对于申仪,举城降曹,对抗王师,罪证确凿,殿内众口一词。
“按律当斩!”
无人有异议。
即便是主张宽仁的孙乾,也知此等反复叛降之行,绝不可饶。
难题在于申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