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苏远饶有兴致地问,“什么事想不通?”
他心里不合时宜地响起一首老歌:你要嫁人了,我变孤独了,我陪你走过的路,你还记得吗~
“我”
玄阳刚要回答,一旁的柳老汉却突然发起酒疯,趴在桌上用力捶打:“呜我的月溪丫头啊是爹没用爹对不起你娘护不住你”
“什么狗屁的享福那是火坑啊爹知道那是火坑”
他许是被苏远那句“喝喜酒”给戳到了痛处。
玄阳被这突如其来的爆发弄得手足无措,酒意都醒了几分,连忙去扶柳老汉的胳膊:“柳老伯,您别这样”
柳老汉却甩开他的手,兀自捶打着桌面,像个绝望的孩子:“他们逼我拿全村人逼我我能怎么办我能怎么办啊!”
看着沉浸在悲伤中的柳老汉,玄阳抬头求助似的看向苏远,意思是苏兄你赶紧说句话啊!
苏远拿起桌上的酒瓶晃了晃,发现都已经空了,于是懒得再管:“让柳老伯醒醒酒吧,咱俩出去聊。”
“好。”玄阳点了点头,正好他现在也是一肚子的烦闷,不吐不快。
两人搬着椅子来到院里,阳光正暖,微风徐徐,吹散了屋内的酒气。
玄阳在椅子上坐下,望着远处空旷的田野,眉头紧锁。
他深吸一口气,像是下了很大决心才开口:
“苏兄,我心里实在堵得慌。”
苏远眯着眼晒着太阳,指尖捻了片落在膝头的树叶:“理解,毕竟心上人要嫁人了,嫁的还是个死人”
“什么心上人?苏兄莫要乱说。”玄阳快速摇头:“我只是想不通。”
“想不通什么?”
“昨夜怪物袭来时,我一直和柳姑娘在一起。”
“她第一反应是担心伤者太多,立刻回家取药箱,可到家发现柳老伯不见后,柳姑娘又非常担心,一路找她爹,可当她遇见受伤的村民时,还是愿意为他们留步。”
“我在柳家也住上许多天了,这些日子以来,哪家有头疼脑热,只要叫一声,她从没有推辞过,有钱的收钱,有粮食的收粮食,哪怕是什么都没有,她也从来没有推辞过。”
玄阳眉宇间有着深深的困惑,“可封家的人来带她走时,那么多人围着,竟没有一个人站出来帮她说句话,这是为什么呢?”
苏远指尖的槐叶转了圈,轻轻落在地上,他没看到当时的场景,但大概想象得出,只笑了笑:“正常。”
“正常?”
玄阳猛地转头看他,眼里全是茫然,“可她这明明是舍己为人啊。苏兄,我师父常说,积善之家必有余庆,可她这样的好人,为何落到这般田地?难道人性本恶?”
阳光落在他年轻的脸上,映得那双清澈的眼睛困惑不安,像个迷路的孩子。
苏远终于睁开眼,打趣道:“那你也是恶的吗?”
“我”玄阳愣了一下,随即用力摇头,“我不敢说自己是什么大善人,可师父从小教我,道法自然,慈心下气,与人为善。坏事,我绝对不做。”
“你师父对你很好吧?”苏远不止一次听玄阳提起“师父”,几乎成了口头禅。
“他对来说我如同父亲。”玄阳神情认真。
“那你见过自己的父母么?”苏远问。
“从未见过。”玄阳摇了摇头,“听师父说,他是在一道臭水沟旁捡到的我。”
臭水沟还真是英雄不问出处啊苏远点点头,又笑着问:
“那若捡到你的人不是你师父呢?”
“如果是个屠户,只教你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弱肉强食;或者是个乞丐,只教你如何扮可怜,如何偷抢拐骗;又或者是个封家那样的老爷,教你人分贵贱,下等人的命不算命。”
“那你现在,又是个怎样的人?”
玄阳从未想过这种可能,沉默良久:“我不知道。”
“所以说啊。”苏远伸了个懒腰,“这世界上的大部分人,哪有什么天生善恶?”
“你看这封家坳的百姓,只觉得他们愚昧、怯懦、忘恩负义,眼睁睁看着柳姑娘被带走,屁都不敢放一个。”
“可我看到的却不太一样,为了护住身后那间破屋里的老婆孩子,为了保住这个他们活了一辈子的村子,也是敢拿命去拼的。”
“换个角度想。”苏远说,“他们今天的沉默,和昨晚的拼命,其实是一回事,都是为了活下去。”
“我不认为牺牲了柳姑娘,就可以保住村子。”玄阳眉头拧着。
“的确,我也这么想,所以我们是外来者。”苏远缓缓地说,“而封家坳的百姓不同,他们生在这山沟里,长在这山沟里,从睁开眼睛那天起,看见的就是这片天,走的就是这条道。”
“有人告诉他们天外还有天么?有人教过他们什么是对错么?他们还有更好的办法么?”
他站起身,拍了拍玄阳的肩膀:“你想要在一片贫瘠的土地上看到鲜花,不能只站在那喊‘开吧开吧’,更不能因为它开不出花就骂它是块废地,而是要先学着松土、播种、慢慢栽培,细心呵护”
“等待花开的过程可能需要很久,久到你快忘了,久到你以为等不到。”
“但终有一天,花会盛开。”
院子里很安静,只有微风拂过树叶的沙沙声。
苏远说到一半自己也生出感触,才不由多说了几句。
老天师的身世与他倒有几分相似,都是孤儿开局,若非齐显霆的存在,他几乎要以为父母双亡是成为圣焰的必要条件了。
至于其他共同点就更不少了,他们都遇到了很好的人。
玄阳是道观师兄师弟们细心呵护长大的花,所以哪怕后来历经种种,他也始终记得自己是个道士。
苏远曾窥见过这世间的至善至美,也直面过人间炼狱,他觉得前者更好,所以向光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