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二十七年七月二十五日，拂晓。天边泛起鱼肚白，但仙霞岭的天空并未因此明亮，反而被“林场”和“铁匠铺”方向尚未熄灭的滚滚黑烟，以及空气中弥漫的焦臭与血腥，涂抹得更加沉重与不祥。“熔炉”计划的第一波烈焰，烧灼着根据地的筋骨，也拷问着每一个人的神经。宋希濂的车队，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冲破了最后一段山路，终于驶入被严密警戒的指挥部外围区域。车窗外的景象触目惊心：被炸塌的警卫营房残骸仍在冒烟，巡逻的士兵脸上带着烟尘与疲惫，空气中紧张的气氛几乎凝成实质。
地下指挥所内，灯火通明，人声虽然压得很低，但那种压抑的、混合着愤怒、痛心与决绝的情绪，在每一个人的眼神和动作中流淌。宋希濂大步走进作战室，风尘仆仆，军装下摆还沾着夜露和泥点。早已等候在此的周明远、安德烈、王民生、老韩等人立刻围了上来，李慕华也从通讯室快步走出。
没有寒暄，没有客套。宋希濂的目光首先投向墙上那幅被重点标记过的地图，上面代表“林场”和“铁匠铺”，已被用粗红笔打上了醒目的“x”。
“情况有多糟？” 宋希濂的声音有些沙哑，但异常冷静。
王民生第一个开口，这个素来沉稳的后勤管家，此刻眼圈发红，声音带着压抑的颤抖：“总指挥…… ‘林场’（被服总厂）烧毁了 近八成！ 厂房、大部分缝纫机、库存的棉花、布料、成品半成品军装被服……全完了！幸亏工人们抢救出来一些机器核心部件和少量原料，但……恢复生产，至少需要一个月，而且原料从哪来，还是大问题！ 工人牺牲七人，伤二十余，大部分是救火时被烧伤或砸伤。民兵排 与纵火特务交火，牺牲三人，伤五人，击毙特务三名，一名服毒自尽。”
他顿了顿，几乎是用尽力气才继续说道：“‘铁匠铺’（兵工维修所）损失……更重。 爆炸引发大火，主要 机床、 修理工具、 车床、 钻床 损毁 超过 六成。 储存的 废旧弹药、 拆解出的 铜料、 部分 火药原料 在爆炸中 损毁 或 引发 二次爆炸。 幸存的 机床 也 需要 大修。 最关键的是，我们 复装子弹、 制造 手榴弹 和 地雷 的 能力， 短期内 将 下降 至少 一半！ 工人牺牲五人，伤十余人，都是老师傅和技术骨干……总指挥， 我 王民生 没 守住 家当， 我 有罪！” 说到最后，这个汉子声音哽咽，几乎要站立不稳。
宋希濂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力道沉甸甸的：“老王， 不怪你。 敌人 处心积虑， 潜伏 破坏， 防不胜防。 现在 不是 追究 责任的 时候， 是 怎么 擦干 血迹， 埋了 战友， 然后 继续 跟 鬼子 干！ 牺牲的 工人 和 战士， 要 厚葬， 家属 要 抚恤， 伤员 要 不惜 一切代价 救治！”
老韩紧接着汇报群众情况：“乡亲们 情绪 还算 稳定， 但 恐慌 是 有的。 被服厂 和 兵工厂 很多工人 就是 附近 村里的， 家里 亲人 受伤 牺牲， 大家 心里 都 憋着 一股火， 也 藏着 一份 怕。 我 和 妇救会、 儿童团的 同志 正在 挨家挨户 做工作， 帮忙 安置， 稳定情绪。 同时， 发动群众 举报 任何 可疑 人员， 今天 一早上， 就 接到了 十几起 举报， 正在 核实。 另外， 组织 了 一批 青壮， 协助 清理 火场， 看看 还有 没有 能 抢救出来的 东西。”
安德烈中校从军事角度分析：“这次 破坏， 目标 明确， 手段 专业， 时机 精准。 敌人 显然 对 我们的 工业 布局 和 生产能力 了如指掌。 ‘林场’ 和 ‘铁匠铺’ 被毁， 短期内 将 严重影响 我军 的 被服 供应、 装备 维修 和 弹药 补充能力， 尤其是在 沿海 和 野狼谷 持续 作战的 情况下， 消耗 巨大， 补充 困难。 这 会 极大地 削弱 我们的 持续 作战 能力。 我 判断， 这 正是 ‘熔炉’ 计划的 核心目的—— 削弱 乃至 摧毁 我们的 战争 潜力。 而 昨晚 指挥部 外围的 爆炸， 很可能 是 为了 制造混乱， 吸引 和 牵制 我们的 防卫 力量， 为 主要 破坏 行动 创造条件。”
“徐锐 呢？” 宋希濂问。
“老徐 带人 去追 沈文渊了。” 周明远脸色严峻，“沈文渊 昨晚 利用 对 地形的 熟悉 和 我们的 注意力 被 爆炸 吸引， 甩掉了 跟踪， 去向不明。 但 他 最后 消失的 方向， 是 往 通讯站 和 发电厂 那边。 老徐 判断 他 可能 是 调虎离山， 真正 目标 还是 破坏 指挥 中枢， 所以 带人 追过去了， 也 加强了 那边 的 守卫。 但 目前 还没有 抓到人， 通讯站 和 发电厂 也 没有 发现 破坏迹象。 我 担心…… 这个 ‘夜枭’， 可能 还有 后手。”
宋希濂点点头，徐锐的判断和他不谋而合。他走到电台旁，对李慕华说：“野狼谷 那边， 赵衡 有什么 新消息？ 关于 ‘山魈’ 和 我 派去的 那支 小队。”
李慕华立刻回答：“五分钟前 刚收到 赵团长 急电。 他 派出的 侦察排 在 ‘鬼见愁’ 与 日军 一支 约 六人 的 特种 小队 （疑似 ‘山魈’）遭遇并 交火。 我 方 伤亡 数人， 击毙 日军 四名。 关键时刻， 一 支 身份 不明、 但 装备 极其 精良、 战斗力 强悍的 小 部队 突然 出现， 协助 全歼了 该 敌， 俘虏 两人。 那 支 小 部队 的 指挥官 自称 奉 您 的 命令 前来， 代号 ‘雷霆’， 专门 对付 ‘山魈’。 他们 已 从 俘虏 口中 初步 审讯出， 潜入 的 ‘山魈’ 部队 不止 这一 小组， 至少 还有 两到 三个 小组 已 利用 夜色 和 复杂 地形， 渗透 进入 我 根据地 腹地， 其 任务 包括 破坏、 袭扰、 以及 在 适当时机 配合 内部 破坏分子， 对 指挥中枢、 炮兵阵地、 后勤节点 实施 ‘斩首’ 式 打击！ ‘雷霆’ 小队 已 向 指挥部 方向 搜索前进， 清剿 沿途 威胁。 赵团长 请示， 是否 授予 该 小队 在 根据地 内 的 特别 行动 权限。”
听到“雷霆”小队首战告捷并获取关键情报，作战室内众人的精神为之一振。宋希濂眼中闪过一丝锐芒：“回电 赵衡， 授予 ‘雷霆’ 小队 在 我 根据地 内 的 完全 行动 自主权， 但 要求 他们 与 徐锐 的 保卫处 保持 密切 联络， 避免 误伤。 他们的 任务， 就是 猎杀 所有 潜入的 ‘山魈’ 以及 其他 日特， 确保 腹地 安全。 同时， 命令 赵衡， 野狼谷 防线 绝 不能 有 丝毫 松懈， 提防 正面 之敌 趁虚而入。”
“是！”
“另外，” 宋希濂转向众人，语气斩钉截铁，“‘熔炉’ 烧了 我们的 工厂， 但 烧不垮 我们的 骨头！ 鬼子 想 断 我们的 补给， 毁 我们的 生产， 让我们 不战 自溃。 做梦！ 我 命令——”
所有人挺直腰板。
“一、 成立 ‘生产 恢复 与 应急 保障’ 指挥部， 王民生 任 总指挥， 老韩 任 副总指挥！”
“老王， 你的 任务： 第一， 立即 清点 ‘林场’、 ‘铁匠铺’ 所有 幸存的 机器、 工具、 原料， 登记造册， 能 修 的 立刻 组织 修理， 不能 修的 拆解 零件。 第二， 寻找 新的、 更 隐蔽 的 地点， 建立 分散的、 小型的 临时 被服 加工点 和 军械 修理点。 机器 不够， 就 手工！ 原料 不足， 就 想办法 收集、 购买、 甚至 从 战场 上 捡！ 第三， 将 情况 紧急 通报 侨胞 陈先生， 请求 他们 不惜 代价， 协助 筹措 一批 最 急需的 缝纫机、 五金工具、 小型 车床、 以及 火药原料、 铜料， 通过 一切 可能 渠道 运进来！ 第四， 做好 全军 被服 和 弹药 消耗 的 严格 管控， 制定 配给 制度， 优先 保障 一线 作战 部队。 我 授权你， 可以 调用 根据地 一切 人力、 物力 资源， 务必 在 最短 时间内， 恢复 最低 限度的 保障 能力！”
“是！ 我 就是 豁出这条老命， 也要 让 前线的 弟兄们 有衣服穿， 有子弹打！” 王民生眼中含泪，但语气无比坚定。
“二、 成立 ‘内部 清剿 与 安全’ 指挥部， 由 我 直接 负责， 徐锐 （在追捕中）、 李慕华、 ‘雷霆’ 小队 协同！”
“我们的 目标， 是 在 今天 日落前， 将 潜入的 ‘山魈’ 部队、 ‘夜枭’ 沈文渊、 以及 所有 已知 和 未知的 ‘休眠’ 破坏 分子， 全部 挖出来， 清除掉！ 李参谋， 你的 监听 和 破译 是 关键， 要 从 ‘山魈’ 俘虏的 口供 和 缴获的 密码本 中， 尽快 找到 他们的 联络 方式、 行动 规律、 以及 可能 的 汇合点！ 同时， 严密 监控 沈文渊 可能 使用的 任何 通讯 频率。 通知 徐锐， 让他 与 ‘雷霆’ 小队 建立 联系， 共享 情报， 协同 行动。 我 授权 你们， 在 遭遇 抵抗时， 可 使用 一切 必要 武力， 但 务必 尽量 抓 活口， 尤其是 ‘夜枭’！ 我要 知道， 他 背后 的 ‘灰雀’， 到底 还 藏着 多少 阴谋！”
“是！” 李慕华肃然应命。
“三、 加强 指挥中枢 与 要害部门 防卫。 安德烈同志， 周政委， 老韩， 这件 事 交给你们。 立即 对 指挥部、 通讯站、 发电厂、 ‘磐石洞’ 粮库、 ‘药房’ 等 所有 核心 和 要害 部门， 进行 防御 升级。 增派 警卫， 布设 更多 诡雷、 警报器， 实行 最严格的 人员 和 物资 进出 管控。 对 所有 执勤 人员， 进行 一次 快速 的 背景 再 核查。 另外，” 宋希濂停顿了一下，目光扫过众人，“我 带来 了 一批 新 装备， 五十支 美制 3 冲锋枪 和 三百枚 手榴弹， 已经 存放在 指挥部 后面的 备用 仓库。 安德烈同志， 请你 立刻 组织 警卫 和 内卫 部队的 骨干， 进行 紧急 换装 和 培训， 重点 加强 近战 和 反渗透 火力。 这些 冲锋枪 射速快， 火力猛， 近距离 对付 渗透的 特务 和 ‘山魈’ 有 奇效。”
听到有新的、火力强大的装备，安德烈眼中一亮：“太好了！ 3 冲锋枪， 近距离 作战的 利器！ 我 立刻 去办！ 有了 这些， 再 配合 合理的 战术 部署， 就算 鬼子 的 特种兵 摸进来， 也 叫 他们 有来无回！”
“四、 全局 统筹 与 对外 联络。 老周， 你 坐镇 指挥部， 协调 全局， 稳定 军心 民心， 特别是 要做好 牺牲 和 受伤 人员 家属的 抚慰 工作。 对外 宣传， 要 揭露 日军 使用 特务 进行 卑劣 破坏、 残害 平民 和 摧毁 民用 设施的 罪行， 争取 国内外 舆论 支持。 同时， 将 我们 的 困难 和 需求， 通过 陈先生 等 渠道， 向 重庆、 延安 以及 国际 社会 通报， 请求 援助。 另外， 给 冯子材 和 赵衡 发报， 通报 腹地 情况， 命令 他们 提高 警惕， 严防 敌人 趁乱 发动 进攻。 告诉他们， 家 里 的 事， 我们 能 解决， 他们 的 任务， 就是 守住 国门！”
“是！ 总指挥 放心！” 周明远重重点头。
部署完毕，作战室内紧张有序的气氛中，重新注入了力量与决心。虽然损失惨重，但核心指挥层迅速从最初的打击中恢复过来，开始高效运转，组织反击。宋希濂的到来，如同给这座在烈焰中摇晃的堡垒，注入了一根最坚硬的钢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