察觉到所有人望向自身的眼神,千虑的心慌乱了,甚至,那是她如此多年,都未曾感受过的恐惧。
难道说,在场如此多人,都是欺真,全都是欺真?
她的脑海中顿时闪过一种可能。
不,不可能是这样,白塔只是分身来此,但白塔望向千虑的眼神,也有了变化。
可是,如果不是欺真——
“难道,是哀伤诗人的幻术?”老太太竟呢喃起来,说出一句她自已都觉得荒谬无比的话。
顶层的贤者圣者们早就有猜测,所谓的哀伤诗人,不过是灵云贤者搞出来堵嘴的借口,身为占下师,千虑更是无比清楚,那个名为哀伤诗人的幻术师,早就消失在了历史中,首都现身的不过是新芽复活的头颅。
但如果,自己所见都是幻术呢?
自己从见到那个复制的新芽少年开始,从目光投向拉姆城开始,全都是幻术呢?
这段人生见闻,所有的占下结果,全都是幻觉呢?
这样,仿佛还更合理一点。
一个贤者级的幻术师,欺骗了她,让她看见了不存在于真实世界的恐怖。
再抬眼,发布会现场的所有人,望向她的眼神依然憎恶、恨着。恨到了内心极致,恨到了表情外显。
千虑头晕目眩。
“分镜,借予我!或者对我使用!”她尝试呼唤起自己。
她身为占卜师,很清楚一点,当一个占卜师沦落到要“打架”的时候,本质上就已经等同于输局。
即便她是贤者级占下师,即便她也兼修了许多魔法,也不会有例外。
唯一希望,在于分镜!
只要有了分镜,她能将自身命运切断,让自己提前数秒离开,或是切出短暂的自己,
让更老的那部分自己离开。逃命会很简单。
此时,她甚至有点庆幸,幸好今日,分镜在中年的自己手中,那是一众千虑中,最能理解她,也离她最近的。
然而数秒的等待没有任何回音,中年千虑本应该时时刻刻盯着,却似乎正好缺了这短短几秒一般,意外走神了。
这种局面之下,数秒就已经是一切。
四根白石柱从地底探出,架住了老人的四肢,将其身躯反锁。
闪光灼伤了老人的眼晴与皮肤。
烈火自天而落——
而飓风教廷三位成年人也得到了类似的待遇,只剩那茫然不知何事的紊流神眷者女孩,吓到不行,屈缩在角落。
她明明记得,这几位飓风教廷的人,自称是什么飓风教宗、神眷者四季,牛气得很,
给她许诺的东西是她这辈子之前从未想过的。
半夜将她从家中带走,忙碌半日,舟车劳顿到了首都但此时,却毫无反抗还手之力,甚至连局势都没摸明,就如同死人一般,悬吊在白石柱上。
白塔贤者,走到了黎志身前。
而黎志也第一次看清了白塔贤者的正脸,如同写实派雕刻家,从纯白大理石中一点一点凿出来般完美无缺。
白石塑象,分身,但看上去象极了真人。
“我与你一同审判千虑。”他望向黎志。
白塔也受到了连锁仇恨影响,但有一定程度的自我视图与缘由追索,和此前的安纳柯类似,保留了相当程度的理性。
黎志对此并无太多意外,连锁仇恨并非万能,卓博伦此前也曾刻意对抗过,
但他也并未完全随意审判,白塔贤者理性部分需要的,千虑罪行,他也有。
“一桩杀人案,一桩教唆案,一个反对魔法技术进步的教廷,组成了昨晚的首都。”
黎志说道。
他轻轻抬手,放松了心底恨意,在场所有人也缓慢停手,没再折磨可怜的老人,与不省人事的三位飓风教廷之人。
随着黎志开口,在场许多人恢复了冷静。
其中,农业生产技术组的众人,顿时意识到,今日发布会中,少了一个人。
哈恩今日没有来。
那个有些幼稚的,爱做事,为人热情的透明人哈恩,今日没有来。
“而千虑女士占下到了些许线索,知道哈恩身上藏着秘密,但却阴差阳错,在布鲁诺王城第一歌剧院中,提前引爆了前任素流神眷者留下的陷阱,直到此时,都可以称为无心之失。
“毕竟紊流布雨这个炸弹不是千虑造的,哈恩这根引线也不是千虑捏的,她只是不小心引燃了这一切,也是将来某个时刻必然会发生的事情。
“但她却在紊流布雨魔法阵失控后,唆使灵云贤者主动扩大灾难。”
千虑并未在先前的魔法打击中受重伤,明明外表垂垂老矣,却硬生生扛住。
她望向黎志,眼神里文恢复了几分清明:
“我不曾做过,你为何如此说?”
和我讲证据?黎志顿时挑眉。
千虑贤者绝望无法逃走,真当我这是审判庭呢?
周围人也根本没理会千虑的细弱驳斥,依然等着黎志的后话。
不过我就让你开口说话,让你辩驳又如何?
“你发誓不说谎。”黎志面无表情道。
“我发誓不说谎。”千虑说道,
“是不是你教唆灵云扩大灾难?”黎志即刻问道。
“是我做的—”千虑说到一半,猛地停了嘴。
她甚至都没有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真话就脱口而出了。
这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
契约魔法?真话魔法?精神操控?不,不,这只是一个魔法学徒,千虑看得很清楚,
这只是一个魔法学徒!
难道自己真的身处幻术,真的身处幻梦之中?
“是不是你杀死了哈恩?”
“是我——不—是我,是我,是我!”千虑感觉自己的嘴巴仿佛完全不受控制,明明她要编造一个更完美的故事。
明明,她是无罪之人。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千虑的神智在自身的对抗中逐渐崩溃,坦率道:
“如果灵云真的能将灾难扩大至难以想象的程度,我只需推波助澜,就可以重塑新的王国秩序,事后将能自由实验我有关神眷的新想法:
“如果灵云做不到将灾难扩大到毁灭首都的程度,事后此事可以作为我威胁他的手段之一,我所行无人知,我将收获一个忠诚的贤者手下,我同样能自由实验我有关神眷的新想法;
“此事对我唯有利,而无害。
“我依然是无罪之人。”
好一个唯有利而无害。
黎志轻轻闭眼,他已经不需要多说了。
恍惚间,千虑似乎已经预见到了自身死亡,那是确定无疑的占下结果,即使没有占卜,她也能感受到。
她绝望的目光望向白塔,白塔也望向了她。
但白塔贤者开口所说之言,让在场所有人,包括黎志在内,都觉得荒谬:
“此事已有结论,让首都陷入混乱的罪魁祸首哀伤诗人,已经抓到。诸位不必再疑问从哪里跑出来一个贤者级的幻术师了,答案已经明了。”
白塔对所谓真相,并没有普通人那般追索的兴趣。
他有很多疑问,例如首都如何两次恢复原状?此前千虑提到的基于幻术的诡异污染是什么?
但他觉得,王国的稳定胜过这些细小疑问。
一个无法被抓到、多次捣大乱溜走的哀伤诗人,不利于王国的治理。
千虑一阵恍惚,脸上表情近乎崩溃,远比面对黎志时更加无助、恐慌。
她刚才以为,自己掉入了哀伤诗人的幻术里。
她从未料到,哀伤诗人,竟是她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