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白石巨像的出现是如此悄无声息,静悄悄便现身于夜色中。
若按常理,此等巨物举手投足便足以扬起狂风、震碎岩土,然而一切都是如此平稳。巨城在巨像手中连颤动都不曾有,夜风温柔。
周遭灵性、元素的异动也停歇,原本被那天上残躯掠夺的水又落了下来。
首都里熟睡的居民依然熟睡着,仿佛这一夜与百十年来的每一夜都一样,一切皆为安稳。
庄园中,所有人都抬头看见了那巨像面孔,看向了那如同太阳般温软柔和的提灯,看向了那屏蔽一半天幕的胸膛。
波粒女士屏住了呼吸,眼中神色难以置信,随后又浮现了少许幽怨:“怎么可能————”
她能感受到,那巨像绝不是什么虚影,而是实实在在的物质,却也不仅仅是一座死物雕像,厚重到不可思议的灵性盘绕其中。
巨像并未念什么咒语,但却仿佛有成千上万资深魔法师在施法,影响周围自然元素,脚下大地中的岩土在欢呼,空中风被轻松平抑。
连震动或失重的感受都不曾有,整座城市便已经随着巨象一同升空。
巨像与首都一同,屹立于大地之上。
如果在命运神降时,布鲁诺展露如此底蕴,自己/歌者/波粒的命运是否会有不同————波粒女士有些怅然。
她也清楚,这不过是自身妄想。
人总是会期待源自他人的拯救,但她又有何价值奢求这般巨像只因改写她一个人的命运而运转?那对巨像来说是不划算、不值得的。
即便是神明,是元雷,最终给了她新生,那也是因为她有一定的“价值”,与命运敌对的价值。
没有无缘无故的拯救,因为拯救、守护、善良撑不起世界的运转,一切外部的救赎,全部源于自己身对世间的价值。
此刻被巨像握在手中,也是受了首都,受了布鲁诺王国的荫庇。
想到这里,波粒想抱抱游子,想从这个同病的老友身上汲取一些温暖。
刚才游子面对命运的痛苦情绪,她也能感受到,只是无法像女孩一般哭泣,却也说不出安慰的话语。
但小女孩却没之前那般对她亲昵,不知何时已经站到了黎志少年身旁,离她有些远。
“白塔,贤者————”
与波粒一样震惊的,还有安纳柯女士。
在这位占星师女士所看见的种种未来之中,似乎从未有过这样的发展,甚至连一丝一毫的预感都不曾存在。
这对以占卜为生的她而言,简直不可想象。徜若说神明无法预言也就罢了,但贤者等阶的事态,她从始至终都觉得自己是能轻易参与的。
敢与千虑直接对抗,敢与灵云、白塔同台议事,虽然在魔法领域有贤者圣者的【贤者之心】的差距,但她心底从未觉得自己低任何人一等。
但此刻,望向那巨像,却不自觉低了头。
那真是人类魔法师可以企及的事物吗?
在场几人中,仅有黎志心思没有太大波动,从小法缇斯嘴中,他已经提前知晓了这白石巨像的存在可能。
“这是白塔,还是白石?”黎志问道。
灵云略做思考,分析道:“只允许灾难在其馀国度发生”,应该是白石分身能说出来话,太直接生硬。
“如果是白塔那个老油条,他应该会说,绝不允许灾难在布鲁诺发生”,这样无论本国居民还是其馀国度,听起来都会舒服一些。”
虽然白塔最近不怎么现身,但在灵云漫长的记忆中,与白塔贤者打交道的次数并不少。
学者本能让他觉得自己的论述有些单薄,于是灵云又补充道:“并且,想要操纵如此巨物,其中每一个关节都是数以万计的魔法阵,灵性流动的路径复杂程度,已经超过了任何人类可以独自理解的范畴,白塔做不到全权操纵,不可能让巨像如此和谐无矛盾地运转。我更倾向于认为,这是无数白石分身意志思考的聚集。”
不过这个疑问并未在黎志心头停留太久,下一瞬,巨象自己就给出了答案。
它说道:“紊流布雨,助我平息王国水元素之异常。”
它俯首,身躯中部分灵性浮出体表,实质般流动,汇聚双眼眉心,无偿分享与紊流布雨。
在那纯水残躯诞生之时,以布鲁诺首都为圆心,三千公里半径内的水元素都近乎被掠夺,即便是紊流布雨,也难以阻止自身以水为根基的云气被掠走的趋势。
紊流布雨强势在于“紊流”,在于精细操纵,在于范围广袤,单论绝对的力量杀伤,甚至比不过灵云的青蓝天灾。
在那纯水残躯的掠夺之下,范围广袤反而变为了紊流布雨的劣势,灵性分布得松散,水元素不再按它所命令地去流动。
但此时,巨像仿佛是紊流布雨的好友一般,主动为紊流布雨补上了力量。
可以确认是白石分身。黎志感受到了熟悉的情绪。
此前在临海城,对抗真理母亲的污染时,白石分身便与紊流布雨合作过,和那时白石分身的情绪,是完全一致。
以巨像为中心,云又归来了,紊流布雨没有浪费一丝一毫巨像馈赠,在水汽的掌控之上,如行棋博弈一般,与那纯水残躯对抗起来。
在每一朵云中,每一丝风里,重新攫取水的亲和。
不仅仅是为了守护布鲁诺王国,拖慢对方一点,削弱对方的力量,也是值得的。
“看来确实是白石分身。”黎志点头道。
见少年说得如此确信,安纳柯和波粒两人都有些困惑,倒不是困惑黎志是否说错。
一是困惑少年究竟是基于什么线索做出的确信,明明就连灵云也只敢说“倾向于”;二是,如此在意这究竟是白塔贤者还是白石分身,又有什么意义?两种情况又有什么区别?
黎志并未给她们长久的思考时间,说道:“二位留在首都应该是安全,若有空闲可协助监视普磁贤者,不过普磁贤者那边多半不会有什么问题。”
安纳柯顿时想起此前战事:“拉姆城,旧梦那边是否需要帮忙?”
“拉姆城有诸神照看,有数码贤者关照,不必忧心,灵云贤者也会返回拉姆城,那里比首都更安全。”黎志说得很笃定。
由于攀天之仪,诸多神眷者都在拉姆城,算上轻嗅级都有四个,他们就是众神的眼睛。
并且拉姆城还有烈光贤者、哀伤诗人照看,算上灵云和群山,战力充裕。
泡沫(纯水)躲在拉姆城里,真不知该说聪明,还是说袖幸运。
但这话一出,波粒女士和安纳柯女士愈发困惑了。
那位旧神她们不了解,但命运显然在旧神那方,命运所关注的,不就是普磁肚子里的“封印”,以及拉姆城的旧梦先生吗?
如果说这些地方,在黎志看来都安全,那哪里是危险?
天上那比天还大的残躯,是来放空炮的吗?
“那,哪里危险?”安纳柯终于还是直接问了出来。
黎志摸了摸游子脑袋,叹气:“我所在的地方,就是危险。”
深渊、命运、真理母亲,从当前局面来看,目标显然各不相同,甚至能隐约窥见些矛盾,但却能合作————他们共同的利益,只剩下一个了,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