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将一死,本就靠着吴勇一口气强撑着的防线,瞬间土崩瓦解。
“吴将军死了!”
不知是谁发出了一声凄厉的尖叫。
这声尖叫,如同点燃了火药桶的引线,让城墙上所有守军的心理防线,彻底炸裂。
“当啷!”
第一个扔下兵器的士兵,带动了第二个,第三个。
兵器砸在地上的声音,此起彼伏,连成一片。
“别杀我!我投降!我投降了!”
“好汉饶命!我们也是被逼的啊!”
城墙之上,所有的永平守军,都扔掉了手中的兵器,双手抱头,成片成片地跪在了血泊之中,瑟瑟发抖。
前一刻还血肉横飞的惨烈战场,在这一刻,以一种极其突兀的方式,落下了帷幕。
城墙上那些浑身浴血的北营士兵,冷漠地看着这些跪地求饶的敌人,手中的环首刀依旧紧握,刀尖上,还在滴着温热的血。
他们没有追杀,也没有放松警剔,只是沉默地等待着将军的命令。
城墙上,那名脸上带着刀疤的北营百夫长,一脚踹开吴勇尚有馀温的尸体,将插在他身上的环首刀拔了出来。
他甩了甩刀上的血,对着周围那些已经控制住局面的弟兄们,长舒了口气。
“他娘的,总算是拿下了!”
很快,永平县那沉重的城门,被从里面缓缓打开。
王青山一马当先,率领着黑压压的大军,涌入了这座刚刚经历过鲜血洗礼的城池。
……
半日后,永平县衙。
这里已经被清理干净,成了王青山的临时指挥所。
他坐在原属于吴勇的位置上,听着手下将官的汇报。
“启禀将军,城中防务已全部由我军接管,武库、粮仓均已查封。”
“一千两百馀名降兵,已全部缴械,集中看押于校场。”
“此战,我军阵亡四十七人,重轻伤五百馀人。”
听到伤亡数字,王青山的眉头,不易察觉地皱了一下。
他叹息一声:
“尸骨妥善收敛,登记造册,战后,送他们回家。”
“是!”
“那个先登破城,斩杀吴勇的百夫长,叫什么名字?”王青山换了个话题。
一名副将立刻回答:“回将军,此人名叫孟令,之前是北营的新兵了,后来跟着侯爷从清平关一路打过来,展现出来不俗的勇武,如今已是百夫长。”
“孟令?”王青山念叨了一遍这个名字,“让他来见我。”
很快,一个脸上带着长长刀疤,身材壮硕如牛的汉子,被带进了大堂。
他身上的甲胄还带着未干的血迹,脸上也满是血渍,但一双眼睛,却亮得惊人。
“末将孟令,参见王将军!”
孟令单膝跪地,声音洪亮如钟。
“起来吧。”
王青山打量着他,点了点头。
“今天,你干得不错。”
孟令咧嘴,露出两排白牙,那笑容有些憨厚,又带着一股子军中悍卒特有的彪悍。
“将军谬赞了,是那吴勇自己找死。”
“不过那家伙确实是块硬骨头,为了啃下他,俺手底下两个好兄弟,都折在那城墙上了。”
说起这个,孟令脸上的笑容淡了下去,眼神里透出一股子黯然。
王青山拍了拍他的肩膀,甲胄碰撞,发出沉闷的声响。
“他们的牺牲,不会白费。”
“我北营的兵,没有一个是白死的。”
“等战事结束,他们的家人,会得到最好的抚恤,他们的孩子,侯爷会养着。”
听到这话,孟令眼框一红,重重地点了点头。
这,就是他们愿意为侯爷,为这支军队,拼上性命的理由。
孟令声音有些哽咽的说道:“俺家里遭了灾,成了流民,快饿死的时候,是侯爷给了一口粥吃,这恩情,我一辈子都忘不了。”
“后来听说侯爷在招兵,俺想都没想就报名了。”
“当时,没想到当侯爷的兵,待遇竟然这么好。”
“不过俺当兵可不是为了这些待遇的。”
“俺这条命,是侯爷给的。能为侯爷打仗,俺孟令,才觉得自己有价值!”
他的话,简单,质朴,却透着一股子发自肺腑的真诚。
王青山听完,心中也是一阵感慨。
他走到一旁,从兵器架上,取下了一把造型古朴,刀鞘上还镶崁着宝石的环首刀。
这是从吴勇卧室搜刮出来的武器,一看就不是凡品。
他走到孟令面前,将刀递了过去。
“你的刀,在城墙上卷刃了吧?”
“这把,是你的了。”
孟令看着那把宝刀,眼睛都直了,他下意识地咽了口唾沫,却连连摆手。
“不不不,将军,这太贵重了,俺……俺不能要。”
“我让你拿着,你就拿着!”
王青山把刀硬塞到他怀里,语气不容置疑。
“好刀,配英雄。”
“你今天,配得上它。”
王青山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孟令,你记住。”
“你的名字,还有你活着的兄弟的名字,和那位战死兄弟的名字,我会亲自写进捷报,送到侯爷的案前。”
“在咱们北营,有功,必赏!”
“你小子,前途无量!”
孟令抱着那把沉甸甸的宝刀,听着王青山的话,只觉得一股热血,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扑通!”
他再也抑制不住激动的心情,双膝跪地,对着王青山,重重地磕了一个头。
“多谢将军!多谢将军!”
“起来,象个爷们儿一样站着。”王青山将他扶起,
“好好干,别给老子丢脸,也别给侯爷丢脸!”
“是!”孟令猛地挺直了胸膛,用尽全身力气吼道。
等处理完城中的一应事务后。
王青山屏退了左右,一个人坐在空旷的大堂里。
他从怀里,摸出了一份名单。
上面,是此战阵亡将士的名字。
他的手指,从一个个熟悉或陌生的名字上划过,眼神里,带着一种难以言说的沉重。
战争,从来都不是请客吃饭。
胜利的背后,永远是鲜血和牺牲。
许久。
他将名单小心翼翼地收好。
“来人。”
一名亲兵快步走了进来。
“把军中的记室叫来,我要写捷报。”
很快,一名文书打扮的年轻人,带着笔墨纸砚,来到了堂下。
王青山站起身,在大堂里来回踱步,开始口述。
“禀侯爷:”
“末将于今日,率军攻克永平。”
“敌将吴勇,顽抗不降,已被我军百夫长孟令,阵斩于城头。”
“此战,我军将士用命,奋勇先登,伤亡……”
他顿了顿,报出了那个数字。
“……孟令此人,作战勇猛,忠心可嘉,乃可造之材,望侯爷擢用。”
洋洋洒洒,将此战的经过和结果,都详细地叙述了一遍。
“写完了吗?”
“回将军,写完了。”
“拿来我看看。”
王青山接过,虽然他认的字不多,但还是装模作样地看了一遍,确认没什么大问题后,才点了点头。
“用火漆封好。”
他转头看向身边的亲兵。
“去,挑一匹脚力最好的战马,再找一个最机灵的斥候。”
“告诉他,连夜出发,天亮之前,必须将这封捷报,送到渔阳,交到侯爷手上!”
“若是眈误了,提头来见!”
“是!”
夜色中,一骑快马,带着滚烫的捷报,冲出永平县城,如同一支离弦的箭,消失在了通往渔阳的官道尽头。
渔阳郡,郡守府。
烛火跳动,将李万年映在墙壁上的影子拉得长长的。他的面前,摆着两份刚刚送达的捷报,一份来自广阳,一份来自永平。
广阳城兵不血刃,守将刘豹望风而降。永平县则经历了一场惨烈的攻城战,守将吴勇顽抗至死,最终被王青山以雷霆之势攻克。
“一降一战,倒也在意料之中。”李万年手指在桌案上轻轻敲击,发出规律的声响。
站在他下首的渔阳郡守周恒,脸上带着躬敬的笑容,小心翼翼地说道:“侯爷用兵如神,如今广阳、永平二地已入囊中,燕王回援之路被彻底堵死,已是瓮中之鳖了。”
李万年瞥了他一眼,没有说话,只是站起身,走到了悬挂在墙上的巨大地图前。
他的目光,如同鹰隼一般,在地图上缓缓扫过。从北境的清平关,到他现在所在的渔阳,再到更南方的京城。一条由燕王十数万大军构成的黑色箭头,正从京城方向,掉头向北,直指他所在的局域。
“瓮中之鳖?”李万年忽然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嘲讽,“周郡守,你觉得我手上这两万多兵马,能挡得住燕王那十万回师的虎狼之师吗?”
周恒脸上的笑容一僵,额头瞬间渗出冷汗。“这……侯爷兵锋所指,所向披靡……”
“行了。”李万年挥手打断了他的奉承,“说点实在的。”
他指着地图上的广阳和永平两个点。“这两个地方,城池不算坚固,兵力不足,粮草也有限。燕王大军一到,倾刻间便会城破。我守不住,也不打算守。”
周恒闻言,心中大惊。“那……那侯爷的意思是?”
李万年的眼中闪过一道决绝的光芒,他吐出了四个字,让周恒如遭雷击。
“坚壁清野。”
“什么?”周恒怀疑自己听错了,他瞪大了眼睛,“侯爷,您的意思是……要放弃广阳和永平?”
“不是放弃。”李万年纠正道,“是带走。”
“我要在燕王大军抵达之前,将这两地所有的人口、物资、粮草,全部转移到渔阳来!”
“我要让赵明哲那十万大军,扑过来的时候,面对的是两座一无所有的空城!我要让他连一粒米,一个铜板都拿不到!”
周恒彻底被李万年这个疯狂的计划给震慑住了。
将两个县城的人口和物资全部迁走?这……这怎么可能!这可不是搬几户人家,这是数以万计的百姓,是堆积如山的物资!且不说百姓愿不愿意背井离乡,光是这其中的组织和耗费,就是一个天文数字。
“侯爷,此事……此事万万不可啊!”周恒急得满头大汗,“此举工程浩大,匪夷所思!且不说时间紧迫,根本来不及。光是那些故土难离的百姓,和根深蒂固的士绅大户,就绝不会答应的!”
“不答应?”李万年冷笑一声,“那就打到他们答应。”
他转过身,重新坐回主位,神色冷峻。“周郡守,我不是在跟你商量,我是在下达命令。”
“此事关系到我北营数万将士的生死,关系到整个战局的走向,容不得半点迟疑和折扣。”
他不再理会目定口呆的周恒,直接取过笔墨纸砚,开始亲自撰写命令。
他写了两封信,一封给广阳的李二牛和陈平,一封给永平的王青山。
信中的内容大同小异,内核思想只有一个:用尽一切手段,在最短的时间内,完成人口和物资的转移。
对于普通百姓,以劝说为主,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告诉他们战火将至,留下来只有死路一条,若愿意跟随大军迁徙,到了沧州,便能分到田地,过上安稳日子。
对于那些愿意配合的士绅大户,则给予优待,保证他们的内核财产不受损失。
而对于那些敢于违抗命令,煽动人心,或是暗中作梗的……
李万年的笔锋一顿,在信的末尾,添上了一行杀气腾lg的字:凡违令者,以通敌叛逆论处,就地格杀,家产充公!
写完信,他吹干墨迹,用火漆封好。
“来人!”
“将这两封信,以最快的速度,分别送往广阳和永平!不得有误!”
“是!”亲兵领命,飞奔而去。
空旷的大堂里,只剩下李万年和依旧处于震惊中无法自拔的周恒。
周恒看着李万年,嘴唇哆嗦着,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
“侯爷,您……您可知此举意味着什么?”
“这无异于与整个燕地的士绅为敌啊!他们会恨您入骨的!”
李万年站起身,走到他的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眼神深邃。
“周郡守,从我决定给百姓分田地的那一刻起,我就已经是天下所有士绅的敌人了。”
“多他们几个,不多。少他们几个,不少。”
“至于恨……”李万年嘴角勾起一抹弧度,“那就让他们恨吧。等我踩着他们的尸骨,创建一个新秩序的时候,他们就会知道,恨,是这个世界上最无用的东西。”
周恒听着这番话,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他看着眼前这个年轻得过分的侯爷,第一次感觉到了发自内心的恐惧。
这不是一个将军,这是一个准备将整个旧世界砸得粉碎的枭雄!
他颤斗着声音问道:“那……那下官,需要做些什么?”
李万年看着他,淡淡地说道:“你?你什么都不用做。”
“你只需要在这里,亲眼看着,我是如何把这件你认为‘匪夷所思’的事情,变成现实的。”
周恒闻言,双腿一软,再也说不出一个字来。
他知道,一场前所未有的大风暴,即将在广阳和永平,这两座刚刚被战火洗礼过的城池上空,猛烈刮起。
而掀起这场风暴的人,就站在他的面前。
周恒躬身,不敢再多言。他明白,从今往后,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紧紧抱住眼前这条大腿,无论对方的决定有多么疯狂,他都只能无条件地服从。
因为违抗的下场,他已经可以预见。
李万年看着他徨恐的样子,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将目光重新投向了地图。
他的手指,在渔阳、广阳、永平三地之间,画了一个圈。
然后,又重重地落在了更北方的沧州。
那里,才是他的根基所在。
这一次,他不仅要赢,还要赢得漂亮,更要通过这一战,彻底夯实自己的根基,为将来的大业,铺平道路。
赵明哲,你的十万大军,就让我看一看,究竟是你的兵锋更利,还是我的手段更硬。
夜色渐深,两匹快马,如同暗夜中的鬼魅,分别冲出渔阳城,向着不同的方向,疾驰而去。
它们带去的,是两道足以让无数人命运改变的命令。
一场与时间的赛跑,一场与人性的博弈,即将拉开序幕。
李万年独自站在堂中,听着窗外的风声,眼神平静而坚定。
他知道自己将要面对什么,但他毫无畏惧。
因为他身后,站着的是千千万万渴望活下去的百姓。
而他要做的,就是带领他们,活下去。
堂堂正正地,象个人一样,活下去。
广阳城,郡守府。
李二牛正翘着二郎腿,一边啃着个大肘子,一边听着新上任的校尉陈平汇报城中事务。
“……二牛将军,城中降兵已整编完毕,情绪稳定。武库和粮仓也都派了双倍人手看守,绝不会出岔子。”陈平躬敬地说道。
李二牛“恩”了一声,含糊不清地说道:“干得不错。这些锁碎事,你看着办就行,俺懒得管。”
他心里正烦着呢。
这广阳城投降得太快,让他憋了一肚子的劲没处使。现在每天就是待在府里处理这些文书杂事,简直比上阵杀敌还难受。
就在这时,一名传令兵神色匆匆地从门外跑了进来。
“报!二牛将军,侯爷的加急令!”
李二牛一听,眼睛顿时亮了,一把扔掉手里的肘子,抢过信件就撕开了火漆。
陈平也凑了过来,神情专注。
然而,当李二牛看完信上的内容后,脸上的兴奋瞬间凝固,取而代之的是一脸的错愕和不解。
“啥玩意儿?”他把信纸翻来复去看了好几遍,挠着头,满脸疑惑地看向陈平。
“陈平,你来看看,是不是俺看错了?侯爷这是啥意思?让咱们把这城里的人和东西,全都搬走?”
陈平接过信纸,仔细地阅读起来。他的眉头越皱越紧,但眼神却越来越亮,最后,他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脸上露出了混杂着震惊和钦佩的神色。
“二牛将军,你没看错,侯爷就是要我们这么做。”
李二牛一拍大腿,站了起来,在堂内来回踱步。
“搞什么名堂?打仗就打仗,让咱们赶人算怎么回事?这又不是俺们北营的活儿!”
“俺们是拿刀砍人的,不是拿鞭子赶羊的!”他的声音里充满了不耐烦。
陈平却摇了摇头,神色凝重地说道:“二牛将军,这你就不懂了。侯爷此举,乃是神来之笔!这叫‘坚壁清野’!”
“燕王十万大军来势汹汹,我们兵力不足,硬拼是下策。侯爷这是要釜底抽薪,断了燕王的粮草和补给!让他那十万大军,变成十万张等着吃饭的嘴!”
“一支没有粮草的大军,就算人再多,也不过是待宰的羔羊!”
经过陈平这么一解释,李二牛那简单的脑子总算是转过弯来了。
“哦……俺好象明白了。”他恍然大悟,“就是不给敌人留一点东西,让他们饿肚子?”
“正是此理!”陈平点头道,“而且,侯爷还承诺将这些百姓和物资迁到沧州,分田分地。这不仅是削弱了敌人,更是壮大了我们自己!此消彼长之下,胜负之势,已然明朗!”
李二牛听得连连点头,对李万年的佩服又上了一个台阶。
“不愧是头儿!想的就是比俺们远!”他感慨了一句,随即又犯了难,“可这事……不好办啊。让老百姓拖家带口地离开家乡,怕是没几个人愿意。”
“所以,侯爷才让我们先礼后兵。”陈平指着信上的内容,“我们先召集城中的官吏和士绅,把道理给他们讲清楚,争取他们的配合。”
“行!那就按头儿说的办!”李二牛大手一挥,“你马上去把那些投降的官吏,还有城里有头有脸的家伙,都给俺叫过来!”
半个时辰后,郡守府大堂内,站满了广阳城的大小官吏和士绅代表。
这些人一个个神情忐忑,不知道这位新来的煞神突然召集他们,所为何事。
李二牛大马金刀地坐在主位上,清了清嗓子,将李万年的命令,用他自己的话,粗略地复述了一遍。
当听到要让他们放弃家业,迁往沧州时,整个大堂瞬间炸开了锅。
“什么?要我们迁走?”
“这怎么行!我们的祖宅、田产、生意都在这里,怎么能说走就走!”
“将军,这万万不可啊!我等世代居住于此,故土难离啊!”
一时间,堂下议论纷纷,反对之声此起彼伏。
一个身材微胖,穿着华贵绸缎的中年商人站了出来,对着李二牛拱了拱手,脸上带着谄媚的笑容。
“将军,小人钱德发,是这广阳城里做粮食生意的。您这个命令,实在是……太强人所难了。”
“这搬家可不是小事,不说别的,光是我那几家粮铺里的存粮,就够上万大军吃一个月的,这怎么可能说搬就搬走呢?”
他的话,立刻引起了其他士绅的共鸣。
“是啊是啊,钱老板说的对!”
“我们的家产都在这里,怎么可能一下子全都带走?”
李二牛听着下面乱糟糟的吵闹声,本就不多的耐心迅速被消耗殆尽。
陈平见状,连忙站了出来,对着众人抬了抬手,示意安静。
“诸位,请听我一言!”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让人信服的力量。
“侯爷此举,也是为了大家好。燕王十万大军即将兵临城下,届时玉石俱焚,各位的家产还能保得住吗?性命还能保得住吗?”
“侯爷仁慈,不愿看到广阳百姓生灵涂炭,这才决定将大家转移到后方。到了沧州,侯爷承诺,不仅会给大家安置新的住处,还会分发田地,让大家重新开始!”
“这既是保全性命,也是给了大家一条新的活路啊!”
陈平的话,让堂下一些人的神色有所松动,但以钱德发为首的大多数士绅,依旧是一脸的不情愿。
开什么玩笑?
他们在广阳城是人上人,作威作福。去了沧州,人生地不熟,谁知道会怎么样?说不定家产全都被那李万年给吞了!
钱德发眼珠一转,又开口道:“陈校尉,话虽如此。但燕王毕竟是皇室宗亲,乃是正统。这李万年……说到底,不过一介武夫,如今更是拥兵自重,与叛逆何异?我们若是跟了他,将来朝廷大军一到,岂不是要落个从逆的罪名?”
他这番话,说得阴险至极,直接将李万年摆在了朝廷的对立面,以此来动摇人心。
果然,他话音一落,堂下那些本就尤豫的官吏和士绅,脸色变得更加难看起来。
陈平正要开口反驳。
“砰!”
一声巨响,震得整个大堂都安静了下来。
只见主位上的李二牛,猛地一拍桌案,那张坚实的木桌,竟被他拍出了一道清淅的裂痕。
他壑然起身,铜铃般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堂下的钱德发,脸上满是暴怒之色。
“你个死胖子,叽叽歪歪说够了没有?”
“老子再跟你们说一遍!”
李二牛的声音如同炸雷,在每个人的耳边轰鸣。
“这是侯爷的命令!不是在跟你们商量!”
“谁敢再放一个屁,俺现在就拧下他的脑袋当球踢!”
“都给俺滚回去!收拾东西!明天一早,谁要是没准备好,就别怪俺的刀不认人!”
他这一发火,整个大堂瞬间鸦雀无声。
那些官吏士绅,看着他那副要吃人的模样,一个个吓得禁若寒蝉,哪里还敢再说半个不字。
钱德发更是被他盯得两腿发软,差点瘫坐在地。
“滚!”
李二牛一声爆喝。
堂下众人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逃出了郡守府。
看着他们狼狈的背影,李二牛不屑地啐了一口。
-
“一群不见棺材不掉泪的软骨头!”
陈平走到他身边,脸上带着一丝忧虑。
“二牛将军,您这样……怕是会激起他们的逆反之心啊。”
李二牛满不在乎地一摆手。
“怕个鸟!头儿信上说了,对这些家伙,不用客气!他们要是敢不听话,俺就让他们知道,什么叫拳头大就是道理!”
陈平叹了口气,没有再说什么。
他知道,李二牛的性子就是如此,但他也预感到,这件事,绝不会这么轻易就解决。
那些士绅,绝不会心甘情愿地放弃他们在广阳的一切。
一场暗流,已经开始在广阳城中涌动。
永平县,县衙。
王青山坐在堂上,手中拿着的,同样是李万年的亲笔信。
他看得很慢,很仔细,每一个字都反复揣摩。
站在他身旁的,是刚刚被他提拔起来的孟令。
“将军,侯爷这是……要我们唱空城计?”孟令看完了信,有些不确定地问道。
王青山放下信,摇了摇头,神色平静。
“不,这不是空城计。”
“这是釜底抽薪,是刮骨疗毒。”
他站起身,走到孟令面前,眼神锐利。
“孟令,你觉得,这永平城里,最难对付的是谁?”
孟令想了想,答道:“自然是那些家财万贯的士绅大户。他们在这里根深蒂固,盘根错节,比那吴勇难对付多了。”
“没错。”王青山点了点头,“百姓故土难离,可以理解,我们可以用道理去说服,用未来的好处去引导。但这些士绅,他们只在乎自己的利益。让他们放弃这里的万贯家财,比杀了他们还难受。”
“所以,侯爷的命令,重点就在于如何对付这些人。”
王青山的声音很冷。
“在永平,我们没有时间去跟他们慢慢磨。因为我们是打下来的,这里的士绅,心里对我们,只有恨和怕,没有敬。”
“所以,对他们,不能用怀柔的法子。”
他转身,对堂外的亲兵下令。
“去,将城中所有被俘的官吏,以及各家大户的管事之人,全部给本将‘请’到县衙来!”
“是!”
孟令看着王青山,心中一凛。他知道,王将军要动真格的了。
不到一个时辰,县衙大堂里,就跪满了人。
这些人,有的是吴勇麾下的降官,有的是城中各大粮铺、商号的掌柜,还有一些则是当地颇有声望的乡绅。
他们一个个跪在地上,身体不住地发抖,连头都不敢抬。
王青山端坐在主位上,一言不发,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们。
大堂内的气氛压抑到了极点,只能听到众人粗重的呼吸声和牙齿打颤的声音。
过了许久,王青山才缓缓开口。
他的声音不大,却象一把冰冷的刀子,扎在每个人的心上。
“侯爷有令,因燕王大军将至,为免生灵涂炭,即日起,永平全县军民,将分批迁往后方沧州。”
此话一出,堂下顿时一片哗然。
“什么?迁……迁走?”
“将军饶命啊!我们不想走啊!”
“小人家里上有八十老母,下有三岁孩童,实在经不起这般折腾啊!”
哭喊声,求饶声,瞬间响成一片。
一个须发皆白的老秀才,颤颤巍巍地抬起头,脸上老泪纵横。
“将军!自古以来,只有君王守护疆土,安抚子民,哪有驱赶百姓,尽弃家园的道理啊!”
“侯爷此举,与那暴君何异?与那燕王,又有何区别?这……这是要将我等往死路上逼啊!”
他的话,充满了悲愤,也说出了在场所有士绅的心声。
他们宁愿留下来投降燕王,也不愿意跟着李万年去一个前途未卜的沧州。
王青山看着那个老秀才,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他没有反驳,也没有动怒,只是静静地看着。
直到堂下的哭喊声渐渐小了下去,所有人都用一种混杂着恐惧和希冀的目光看着他时,他才再次开口。
“说完了?”
他的声音依旧平静。
那老秀才一愣,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王青山没有再看他,而是将目光转向了身旁的孟令。
“孟令。”
“末将在!”
“去,把城中所有排得上号的大户府邸,都给本将围起来。”
王青山的声音冷得没有一丝温度。
“没有我的命令,一只苍蝇都不许飞出来。”
“是!”孟令领命,转身大步离去,他腰间那把从吴勇那里缴获的宝刀,随着他的动作,发出一声清越的轻鸣。
大堂内的众人,全都惊呆了。
他们没想到,王青山的回应,竟然是这个。
这是要做什么?要软禁他们吗?
那老秀才更是脸色煞白,他挣扎着想要再说些什么。
“将军,你……”
王青山抬起手,制止了他。
他站起身,缓步走下台阶,来到那些跪着的士绅面前。
他的目光,从每一个人脸上扫过,那眼神,让他们感觉自己象是被一头猛虎盯上的猎物,浑身的血液都快要凝固了。
“我再说一遍,这是侯爷的命令,不是商量。”
“你们的家产,你们的田地,你们的祖宅,我都没兴趣。”
“我只要你们配合,带着你们的人,你们的粮食,跟我们走。”
“谁配合,谁就能活,还能保住大部分家产。”
“谁不配合……”
王青山顿了顿,他的嘴角,勾起一个残酷的弧度。
“谁不配合,他的家产,就是我的了。他的人,就去给那些战死的弟兄们陪葬。”
“现在……”
他俯下身,盯着那个已经吓得面无人色的老秀才,一字一句地问道。
“谁,还有意见?”
寂静。
整个大堂,落针可闻。
没有人敢再开口,没有人敢再哭喊。
他们都被王青山身上那股毫不掩饰的杀气,给彻底镇住了。
他们毫不怀疑,如果自己再说一个“不”字,下一刻,就会人头落地。
这是一个比吴勇还要狠,还要不讲道理的煞星!
看到众人的反应,王青山满意地点了点头。
他直起身,重新走回主位。
“很好。”
“看来,大家都是聪明人。”
“既然没有意见,那就回去准备吧。”
“我给你们一天的时间。”
“明天这个时候,我要看到第一批迁徙的队伍,出现在城门口。”
“谁要是拖了后腿……”
他没有再说下去,但那威胁的意味,已经不言而喻。
众人如蒙大赦,磕头如捣蒜,连滚带爬地离开了县衙。
他们不知道的是,当他们回到各自的府邸时,发现家门口,已经站满了手持兵刃,面无表情的北营士兵。
他们,已经被彻底软禁了。
夜里,孟令前来复命。
“将军,所有大户府邸都已控制住,派出去的人回报,这些家伙,都在连夜收拾金银细软,但也有一些人,似乎在暗中串联,不知在搞什么鬼。”
王青山正在擦拭着自己的弓,闻言,头也不抬地说道:“让他们串联。”
“正好,我还没想好,该拿谁来开第一刀。”
“把他们盯紧了,看看谁是那个最想死的。”
孟令心中一凛,抱拳道:“是!”
他退下后,王青山放下手中的弓,走到窗前,看着窗外漆黑的夜色。
他知道,这只是一个开始。
真正的风暴,还在后面。
他必须用最快的速度,最铁血的手段,来完成侯爷交代的任务。
因为,留给他们的时间,真的不多了。
燕王的铁蹄,正在步步逼近。
广阳城。
从郡守府回去后,那些官吏士绅表面上偃旗息鼓,一个个都表现出顺从的模样,开始张罗着收拾家当。
但暗地里,他们却并未死心。
以粮商钱德发为首的一群人,在城中一处隐秘的宅院里,再次聚集到了一起。
“诸位,难道我们真的要任由那李二牛摆布,放弃这万贯家财,像条狗一样被赶到沧州去吗?”钱德发满脸不甘,对着众人说道。
“钱老板,那我们能怎么办?那李二牛就是个莽夫,一言不合就要杀人,我们拿什么跟他斗?”一个绸缎庄的老板哭丧着脸说。
“硬斗,自然是斗不过的。”钱德发眼中闪过一丝阴狠,“但我们可以来软的。”
“他不是要我们走吗?好,我们走。但他要我们带上粮食,我们偏不带!”
“城中大半的粮食都在我们手里,只要我们把粮仓一锁,再暗中散播一些谣言,说那李万年是要把大家骗到沧州去当奴隶,到时候,民心一乱,我看他李二牛怎么收场!”
“妙计啊!”众人闻言,双眼俱是一亮。
“只要我们拖延住时间,等到燕王的大军一到,这广阳城,还是我们的天下!”
一群人商议已定,各自散去,开始暗中布置。
然而,他们不知道的是,他们的这场密谋,一字不落地,全都被潜伏在暗处的锦衣卫听了去,并以最快的速度,送到了陈平的案头。
陈平看着密报,眉头紧锁,立刻找到了正在府里大发脾气的李二牛。
“二牛将军,出事了!”
“出啥事了?是不是那帮软骨头又作妖了?”李二牛正因为手下报告说那些士绅阳奉阴违,迁徙准备工作进展缓慢而火冒三丈。
陈平将密报递了过去。“您自己看吧,他们非但不想走,还想煽动民乱,跟我们对着干。”
李二牛看完,气得哇哇大叫,一把将密报拍在桌上。
“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