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万年赶到时,王青山正在营帐内对着地图发愁。
当帐帘被掀开,那道熟悉的身影走进来时,王青山整个人都愣住了,随即脸上爆发出巨大的惊喜。
“侯爷!”
他猛地站起身,快步迎了上去,声音里满是激动和几分愧疚。
“您怎么亲自来了?末将无能,被一个耿武就给挡在了这里,还劳烦您从后方快马加鞭的……”
李万年摆了摆手,示意他不必多说。
他脱下被风尘染得有些灰暗的披风,径直走到地图前,目光落在那“火云坡”三个字上。
“情况,我在路上已经听斥候说了个大概。”
李万年的声音很平静,却让帐内原本有些焦躁的气氛,瞬间安定了下来。
“你再详细说说。”
王青山不敢怠慢,立刻将攻破“一线天”的战斗过程,以及从俘虏口中得知的火油陷阱,原原本本地汇报了一遍。
他特别强调了耿武此人的狡诈和狠辣,连亲兵挡箭的细节都没有放过。
“末将本想继续追击,但一听火油之事,不敢拿大军的性命冒险,只能在此安营,等侯您的命令。”
李万年听完,手指在地图上的“火云坡”轻轻点了点。
“你做得对,小心无大错。”
他抬起头,环视了一圈帐内的几名将领。
“这附近,哪里地势最高,可以没有遮挡地看到火云坡?”
王青山一愣,下意识地回答:
“侯爷,这里距离火云坡足有三十里地,就算登上最高的山头,也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轮廓,根本看不清什么啊。”
其他将领也是一脸疑惑,不明白侯爷为何有此一问。
李万年没有解释,只是淡淡地开口。
“我目力非比寻常。”
王青山虽然心里惊奇,但对李万年的话,他没有半分怀疑。
“有!”
他立刻在地图上指出一处位置。
“营地东侧三里外,有一座孤峰,当地人叫它‘望天石’,是这方圆几十里最高的去处,从那里看,一览无馀。”
“走,带我过去。”李万年拿起披风,转身就向帐外走去。
一段时间之后,孤峰之顶。
凛冽的山风吹得人衣袍猎猎作响。
王青山站在李万年身后,努力地向远处眺望,可看到的,依旧只是一片连绵的山脉。
那所谓的“火云坡”,在他眼里,和旁边的山头没有任何区别。
李万年却一动不动地站着,双眼微眯,仿佛一头正在锁定猎物的雄鹰。
【鹰眼】技能发动。
刹那间,远方的景象,在他眼中被无限拉近,变得清淅无比。
他看到了。
那狭长的山谷,如同一道大地的伤疤,蜿蜒曲折。
谷口处,有稀稀拉拉的营帐和几面燕王旗帜,看起来象是有兵马驻守。
但李万年的目光,却穿透了这层伪装,看到了山谷两侧的山壁上,那些被巧妙伪装起来的痕迹。
那是挖掘和搬运的痕迹。
他甚至能看到,在一些灌木丛和岩石的掩护下,堆放着一桶桶黑漆漆的东西。
火油!
还有大量的干草和引火物,被分置在山谷各处,形成了一个致命的连锁。
一旦引燃,整个山谷,会在瞬间变成一个巨大的焚尸炉。
这个耿武,心思确实歹毒。
“侯爷,您……您看到了什么?”王青山看李万年久久不语,忍不住开口问道。
李万年收回目光,眼中的锐利渐渐隐去。
“看到了一个,为我们准备好的焚尸炉。”
他转过身,向山下走去。
“走吧,回去。”
回到中军大帐,气氛凝重到了极点。
当李万年将他在山顶看到的一切,平静地叙述出来后,帐内所有的将领,心中惊奇与后怕混杂。
惊奇的,自然是李万年这闻所未闻的目力。
后怕的,自然是耿武的这一手操作。
“这耿武,好歹毒的心思!”一名将领气得一拳砸在桌子上。
“侯爷,既然强攻不行,那我们绕路吧!”另一人提议道,“多走些时日,总比全军复没要好!”
“不行!”
王青山立刻反驳。
“绕路需要多走二十馀日,等我们到了,京城那边的战局早就定了!”
“那时候,咱们别说是分一杯羹了,连一口汤水都喝不到。”
“那怎么办?总不能真往火坑里跳吧!”
帐内,争论不休,所有人都觉得这成了一个死局。
李万年没有参与他们的争论,他只是看着地图,手指在上面缓缓移动。
“绕路,确实会贻误战机。”
他终于开口,声音不大,却让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
“这火攻之计,看似无解,说到底,不过是仗着地势,被动防守罢了。”
“只要我们不进去,他就拿我们没办法。”
“可我们不进去,也拿他没办法啊!”有将领苦着脸说道。
就在这时。
“报!”
帐帘被猛地掀开,一道矫健的身影快步走了进来。
“慕容烈,拜见主公!”
来人正是慕容嫣然的徒弟,负责随军情报的锦衣卫小队长,慕容烈。
他单膝跪地,从怀中掏出一份用油布包裹的卷轴,高高举起。
“主公,这是锦衣卫传来的,火云坡内部详细军情图!”
“详细军情图?”
王青山第一个惊呼出声,他快步上前,从慕容烈手中接过那份卷轴,动作都带着几分急切。
当他展开卷轴,看清上面的内容时,整个人都呆住了。
帐内的其他将领也纷纷围了过来,当他们的目光落在图上时,不约而同地发出了压抑不住的惊叹声。
这哪里是一份地图!
这简直就是耿武肚子里的一张蛔虫图!
地图上,不仅用朱笔清淅地标注出了每一处火油的埋藏点,甚至连引火草料的具体堆放位置,都画得一清二楚。
更让他们感到头皮发麻的是,耿武的兵力布置,也被揭示得明明白白。
谷口的那些营帐,果然只是疑兵,人数不过百馀。
而他的主力,近两千人,全都埋伏在山谷两侧的高地上,只等大军进入,便立刻封锁谷口,然后纵火!
“这……这怎么可能?”一个将领的声音都在发颤。
“锦衣卫的人,是怎么进到里面,还把这些都探查得一清二楚的?”
“太可怕了!有这样的情报,这天底下,还有什么仗是打不赢的?”
众人看向慕容烈的眼神,彻底变了。
从之前的好奇,变成了现在的敬畏。
他们第一次,真正见识到了这个新成立的“锦衣卫”,到底有多么恐怖的能量!
听着众人对锦衣卫的惊叹,慕容烈那张看起来比实际年龄成熟许多的脸上,也忍不住露出一丝得意的笑容。
能得到这些军中悍将的认可,他心里舒坦极了。
不过他很清楚,这份功劳,大半要归于自己的师父。
若不是师父慕容嫣然高瞻远瞩,早在天下还未大乱之时,就在各个重要地方安插了“流影”的棋子。
他们也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拿到如此关键的情报。
火云坡,或者说一线天,便是这样一个重要的地点,只不过耿武兵败,那人也撤退到了火云坡。
而火云坡内,其实只有一个锦衣卫的人。
但就是这一个人,发挥出的价值,却胜过了几十个最精锐的斥候!
“主公。”
慕容烈压下心中的得意,神色一肃,继续汇报道。
“我们在火云坡的弟兄,还发现了一件怪事。”
李万年目光从地图上移开,看向他。
“说。”
“耿武正在大量收集牛。”慕容烈说道,“他派人到周围的村落,用半强迫的手段,将所有百姓家中的耕牛都给征集了起来。”
“甚至,他还派人向后方求援,也是要牛。”
“根据我们锦衣卫弟兄的估算,如今聚集在火云坡后方的牛,已经有五百多头了。”
“收集牛?”
王青山眉头紧锁,一脸不解。
“这节骨眼上,他要这么多牛干什么?”
帐内的一个都尉猜测道:“莫不是耿武军中缺粮,他想杀牛吃肉,鼓舞士气?”
“不可能!”
另一人立刻反驳,
“五百多头牛,他那两千人马得吃到什么时候去?而且吃的还是耕牛,这要是传出去,他就不怕后方的百姓造反吗?”
“耕牛是百姓的命根子,他这么做,简直是自掘坟墓!”
“可除了吃,还能干什么?总不能拉去耕田吧?”
众人议论纷纷,谁也想不明白耿武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王青山也陷入了沉思。
唯有李万年,在听到“五百多头牛”这个数字时,眼神微微一凝。
一个被他埋在记忆深处的战术,悄然浮现在脑海。
在获得红颜技能树这个外挂,职位到达百夫长后,他在工作和日常之馀,也会抽时间阅读兵书。
远超常人的精神力,让他拥有了过目不忘的本领。
此刻,在听到慕容烈的汇报后,三个字,清淅地从他的记忆中跳了出来。
火牛阵!
一种极为古老,也极为冷门的奇袭战术。
之所以冷门,是因为想要成功施展,条件太过苛刻。
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
时机,必须是深夜,趁敌军熟睡,防备最松懈之时。
地利,不能是上坡路,或者道路崎岖等不方便火牛冲锋的路面。
人和,则更为复杂。
首先,牛的数量要足够多,至少要成百上千头,才能形成足够的冲击力。
其次,要对牛进行伪装。
比如在牛角上绑上利刃,在牛身上涂抹夸张的彩绘,在夜色和火光的映衬下,制造出“神兵天降”的假象,从心理上彻底击溃敌人。
最后,也是最关键的,火牛冲阵之后,必须有精锐的敢死队紧随其后,扩大战果。
否则,单靠牛群的冲撞踩踏,造成的伤害有限,一旦敌人回过神来,组织起有效的抵抗,火牛阵便会不攻自破。
纵观史书,能成功运用此计者,寥寥无几。
这个耿武……
他是想用火牛阵,对我军进行夜袭。
好以此战,为燕王打开后方局面。
先用火油阵,将我军阻拦在此,让我军心生懈迨,以为只要不进山谷便万事大吉。
然后,再趁着夜色,用火牛阵发起突袭,打我军一个措手不及!
好一个连环计!
李万年心中冷笑。
若是换了其他将领,面对这等闻所未闻的诡异战术,恐怕真的要吃个大亏。
可惜,他面对的是我。
“王青山。”李万年忽然开口。
“末将在!”
“立即组织人手,在我军营地前方,挖掘壕沟。”
王青山愣住了,不解地问道:“侯爷,挖壕沟?这是为何?”
“预防一手。”
李万年的声音很平静。
“耿武收集这么多牛,不是为了吃肉,而是为了打仗。”
“打仗?”王青山更糊涂了,“牛怎么打仗?”
帐内众将领也是一脸的茫然,他们都是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可从没听说过,牛还能上阵杀敌的。
李万年看着他们那副困惑的表情,开口解释道。
“你们可曾听说过,火牛阵?”
“火牛阵?”
所有人面面相觑,都从对方的眼里看到了陌生的神色。
这个名词,对他们来说,就跟天书一样。
主要也是这些人都是从底层上来的,本身底蕴就少,加之成军的时间也太短,自然就象是听天书。
李万年没有卖关子,将火牛阵的原理,详细地解释了一遍。
从如何挑选牛只,如何在牛角绑上尖刀,如何在牛尾绑上浸满油脂的芦苇,再到如何利用夜色和火光制造恐慌,最后配合精锐部队发起冲锋……
当李万年说完,整个大帐,落针可闻。
所有将领,都用一种看怪物般的眼神看着李万年。
他们的脸上,写满了震惊和敬佩。
“我的天……竟然还有这种打法?”
“把牛点着了往前冲,亏他想得出来!”
“这耿武的心思,也太毒了!要是咱们不知道,黑灯瞎火的,突然看到几百头发了疯的火牛冲过来,非得被吓破胆不可!”
“侯爷,您……您是怎么知道这种战术的?”王青山的声音里,带着一种发自内心的叹服。
这已经不是寻常的智谋了,这简直是神机妙算!
仅仅通过对方收集牛这个反常的举动,就能推断出如此匪夷所思的冷门战术。
这份见识,这份洞察力,简直让他们这些人自愧不如,尤如云泥啊。
李万年淡淡道:“多读些书,总没坏处。”
他没有在这个问题上多做纠缠,而是立刻开始下达具体的命令。
“既然他想用火牛阵来对付我们,那我们就陪他好好玩一场。”
李万年的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
“王青山,你听令。”
“末将在!”
“你立即带人,在我军营寨前方,挖掘三道壕沟。”
“第一道,宽三丈,深两丈。”
“第二道,与第一道相隔五丈,宽两丈,深一丈五。”
“第三道,与第二道相隔十丈,宽一丈,深一丈。”
“三道壕沟,沟内底部,全部给我插满削尖的木桩,木桩要足够坚固,足够密集!”
“壕沟之后,再给我设置三排拒马,用最坚硬的圆木,上面绑上最锋利的尖刺!”
李万年这一连串的命令,让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三道壕沟,三排拒马!
而且壕沟的深度和宽度,都如此夸张,沟底还插满了尖木桩!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防御工事了,这简直就是一个死亡陷阱!
别说是无甲可穿的普通牛了,就算是穿上一层铁疙瘩的牛掉进去,也得被串成糖葫芦!
“侯爷,这么做,是不是有点……太兴师动众了?”一
个将领小声地嘀咕道,
“那火牛阵,真有这么厉害?”
李万年看了他一眼。
“狮子搏兔,亦用全力。”
“耿武既然敢用这种险计,必然是做了万全的准备。我们绝不能有任何掉以轻心。”
“更何况,我要的,不仅仅是防住他。”
李万年的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
“我要让他的火牛阵,变成他自己的催命符!”
他顿了顿,继续下令。
“慕容烈。”
“属下在!”
“你立即派人,将火牛阵的消息,以及我们应对的策略,传达到每一个士兵的耳朵里。”
“告诉他们,晚上看到的,不是什么妖魔鬼怪,就是一群被点了尾巴的疯牛!”
“让他们不要害怕,只要守在壕沟后面,那些牛,就伤不到他们一根汗毛!”
“让他们把弓弩都给我准备好,到时候,就当是打猎了!”
“是!”慕容烈领命,眼中也闪铄着兴奋的光芒。
侯爷这一招,釜底抽薪,直接从心理上瓦解了火牛阵最大的威胁!
“都听明白了吗?”李万年环视众人。
“明白了!”众将齐声应道,声音洪亮,充满了信心。
之前的迷茫和焦虑,一扫而空。
有侯爷在,天大的难题,似乎都能迎刃而解。
“好,那就立刻去办!”李万年一挥手,“记住,所有行动,都要在暗中进行,不要惊动了火云坡的探子。”
“我要让耿武以为,我们还被他的火油计困在这里,一筹莫展。”
“是!”
众将领命,迅速退出了大帐。
很快,整个营地,都在一种紧张而有序的氛围中,悄然运转起来。
数千名士兵,在夜色的掩护下,开始了疯狂的挖掘工作。
泥土被一筐筐地运走,壕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成形。
而另一边,慕容烈也带着他的锦衣卫,穿梭在各个营帐之间,将侯爷的命令和火牛阵的知识,一遍遍地向士兵们普及。
大帐内,只剩下李万年和王青山两人。
王青山看着地图,脸上还是带着一丝忧虑。
“侯爷,光是防守,恐怕还不够。”
他抬起头,看着李万年。
“耿武用火牛阵突袭,必然会倾巢而出,他的老巢火云坡,到那时候,岂不是就空了?”
“我们能不能趁机……”
“不。”李万年摇了摇头,打断了他的话。
“耿武不是蠢货,他既然敢倾巢而出,就必然在火云坡留有后手。”
“我们现在要做的,不是去想怎么偷袭他。”
李万年走到帐口,掀开帘子,看着外面那轮姣洁的明月,声音变得有些悠远。
“而是等。”
“等鱼儿,自己上钩。”
“等?”王青山皱起了眉头,“侯爷,您的意思是……”
“耿武比我们更急。”
李万年转过身,目光深邃。
“他弄来这么多牛,每天消耗的草料就是一笔巨大的开销。”
“而且,他拖得越久,燕王那边的情况就越危急。”
“他耗不起。”
“所以,他一定会选择在最短的时间内,对我们发起攻击。”
李万年重新走到地图前,手指在营地和火云坡之间,轻轻划过。
“而他发起攻击的那一刻,就是我们反击的最好时机。”
王青山看着李万年的动作,眼中闪过一丝明悟。
“侯爷,您是想……将计就计?”
“没错。”李万年点头。
“耿武的火牛阵,看似是他孤注一掷的杀手锏,但同时,也为我们创造了一个绝佳的机会。”
“他以为,他的火牛能冲垮我们的军阵,为他后续的部队打开一条通路。”
“但他绝对想不到,我们早已为他的牛群,准备好了一个巨大的坟场。”
李万年的嘴角,勾起一抹自信的弧度。
“当他的火牛阵,在我们坚固的防线前撞得头破血流时,他后续跟进的部队,会陷入什么样的境地?”
“前方的牛群受惊回冲,与他们撞在一起,阵型大乱。”
“而侧翼,又暴露在我们早已埋伏好的弓弩手面前。”
“到那个时候,他们会发现,自己才是被关进笼子里的野兽。”
王青山听得心潮澎湃,他仿佛已经看到了耿武大军在自家营前人仰马翻、自相践踏的狼狈景象。
“侯爷英明!”他由衷地赞叹道。
“这还只是第一步。”李万年的眼中,闪铄着更加锐利的光芒。
“当耿武的突袭部队,被我们彻底打残之后,你觉得,他会怎么做?”
王青山不假思索地回答:“败军之将,唯一的选择,就是退回火云坡,依托那里的火油工事,继续固守。”
“不错。”李万年点头。
“而这,就是我们真正的机会。”
他伸出手指,在地图上,从营地侧翼,画出了一条长长的弧线,直插火云坡的后方。
“我要你,在今夜,就挑选出三千精锐,由你亲自率领,携带三日干粮,悄悄地埋伏到这个位置。”
王青山看着地图上那个位置,心脏猛地一跳。
那是一片密林,距离火云坡的后路,只有不到五里地!
“侯爷,您的意思是……”
“我要你在耿武的败军,仓皇逃回火云坡的时候,从他的背后,给他致命一击!”
“我要你,彻底断了他的退路!”
“我要让火云坡,从他的堡垒,变成他的绝地!”
李万年的声音,铿锵有力,每一个字,都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决断。
“正面,我会亲率大军,衔尾追杀,不给他任何喘息的机会。”
“前后夹击,瓮中捉鳖!”
“耿武和他那两千人马,一个都别想跑掉!”
王青山听得浑身热血沸腾,他猛地一抱拳,单膝跪地。
“末将,领命!”
“请侯爷放心,末将定不辱使命,必将耿武的人头,提来见您!”
“去吧。”李万年将他扶起,“记住,隐蔽是第一位的,在耿武的火牛阵发动之前,绝不能暴露你们的行踪。”
“是!”
王青山领命,转身大步走出了营帐。
他的脸上,写满了兴奋和昂扬的战意。
大帐内,再次恢复了安静。
李万年看着地图,目光平静。
耿武的连环计,确实精妙。
但计谋这种东西,一旦被看穿,就失去了它最大的威力。
现在,主动权,已经完全掌握在了他的手中。
他要做的,就是耐心地等待。
等待耿武,自己走进他布下的天罗地网。
时间,在一分一秒地流逝。
营地外,挖掘壕沟的工作,在夜色的掩护下,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营地内,士兵们在各自将官的组织下,擦拭着兵器,检查着弓弩。
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一种压抑的兴奋。
他们已经知道了即将到来的战斗。
但他们没有害怕,只有期待。
期待着,亲手将那些即将冲来的“火牛”,射成刺猬。
而在距离营地数十里外的密林中,王青山率领的三千精锐,也已经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了黑暗里。
他们象一群蛰伏的猎豹,静静地等待着出击的信号。
……
与此同时。
火云坡,耿武的中军大帐。
气氛同样紧张。
耿武一身甲胄,手按在腰间的刀柄上,来回踱步。
“都准备好了吗?”他停下脚步,回头看向身边的副将。
“回将军,五百三十头牛,已经全部准备就绪。”副将躬敬地回答,“牛角绑上了尖刀,牛尾绑上了芦苇,彩绘也已经画好。”
“负责点火和驱赶的弟兄,也都安排好了。”
“很好。”耿武点了点头,眼中闪过一抹狠厉。
“李万年的人,有什么动静?”
“回将军,他们依旧在营地里按兵不动。”
副将说道,“我们的探子回报,他们的营地里,这几天连炊烟都少了许多,似乎军心有些浮动。”
“哼,一群泥腿子,估计已经从那些软骨头嘴里得知了我的火油计,被我的火油计吓破了胆罢了。”耿武不屑地冷笑一声。
“他们一定以为,只要他们不进山谷,我就拿他们没办法。”
“他们做梦也想不到,我真正的杀招,根本不在火云坡!”
他看了一眼帐外,天色已经渐渐暗了下来。
“传令下去,让弟兄们饱餐一顿,好好休息。”
“子时一到,准时行动!”
“今晚,我要让李万年知道,我耿武的厉害!”
“我要用一场大胜,来洗刷‘一线天’的耻辱!”
副将的脸上,也露出了残忍的笑容。
“将军,刚刚后方又送来了一批牛,足有两百头,咱们的火牛,总数已经超过七百头了!”
“好!太好了!”耿武闻言大喜。
“七百头火牛,足以将他们那几千人的营地,冲得七零八落!”
“传我命令,今晚子时,火牛阵,准时发动!”
夜,深了。
月亮躲进了厚厚的云层,天地间一片昏暗。
李万年的营地里,一片寂静,只有几处篝火还在燃烧,发出噼啪的声响,几个负责守夜的士兵,靠在栅栏上,似乎已经睡着了。
整个营地,都透着一股松懈和疲惫的气息。
然而,在这片寂静的表象之下,是数千双在黑暗中,睁得雪亮的眼睛。
三道巨大的壕沟之后,密密麻麻的弓弩手,早已将箭矢搭在了弦上,冰冷的箭头,在微弱的火光下,闪铄着致命的寒芒。
李万年站在营地最高处的了望塔上,身边只站着慕容烈一人。
他手持霸王弓,目光平静地注视着火云坡的方向。
“主公,您说,耿武那老小子,今晚真的会来吗?”慕容烈压低了声音,语气里带着一丝不确定。
“他会的。”
李万年的声音,笃定而沉稳。
“他已经没有别的选择了。”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等待中,缓缓流淌。
子时。
远处的地平在线,突然传来一阵轻微的震动。
那震动,越来越清淅,越来越剧烈。
仿佛有千军万马,正在从地底奔腾而来。
“来了!”慕容烈精神一振。
李万年的嘴角,也微微上扬。
“鱼儿,上钩了。”
很快,一片移动的火光,出现在了众人的视野之中。
那片火光,由无数个独立的火点组成,它们汇聚在一起,象一条燃烧的河流,朝着营地的方向,汹涌而来。
伴随着的,是震耳欲聋的“哞哞”嘶吼,和地面剧烈的颤斗!
“准备!”
了望塔下,负责传令的将官,压低了声音,发出了命令。
黑暗中,所有的弓弩手,都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武器,将弓弦,拉得更满了。
火光越来越近。
借着火光,他们终于看清了来袭的“敌人”。
那是一头头双眼通红,口鼻喷着粗气的巨牛!
它们的牛角上,绑着闪铄着寒光的利刃。
它们的身上,画着狰狞可怖的鬼怪图案。
它们的尾巴,燃烧着熊熊的火焰!
七百多头这样的“怪物”,汇聚在一起,在夜色中,朝着营地发起决死的冲锋!
那场面,充满了原始而狂野的冲击力!
足以让任何一支训练有素的军队,都为之胆寒!
然而。
李万年营中的士兵,只是静静地看着。
他们的脸上,没有恐惧,没有慌乱。
有的,只是一种看好戏般的戏谑,和猎人看到猎物时的兴奋。
“哞——!”
冲在最前面的一头火牛,终于冲到了营地前。
它没有丝毫减速,带着一股一往无前的气势,朝着那看似脆弱的营寨栅栏,猛地撞了过去!
然而,迎接它的,不是被撞得粉碎的木栅栏。
而是一个,张着血盆大口的,深不见底的巨大壕沟!
“噗通!”
那头重达千斤的巨牛,连哀嚎都来不及发出一声,就一头栽了进去!
“噗嗤!”
壕沟底部那密密麻麻的尖锐木桩,瞬间就将它庞大的身躯,刺穿成了筛子!
鲜血,喷涌而出。
这,只是一个开始。
紧接着,第二头,第三头,第十头,第一百头……
无数的火牛,如同下饺子一般,前赴后继地,掉进了那第一道死亡壕沟之中!
惨烈的牛哞声,不绝于耳。
很快,第一道壕沟,就被牛的尸体,给填满了大半。
后面的牛群,踩着同伴的尸体,冲了过去。
但等待它们的,是第二道,同样深不见底的壕沟。
然后,是第三道。
三道壕沟,象三张永远也无法填满的巨口,疯狂地吞噬着这些发了疯的生命。
最终,只有寥寥数十头“幸运”的火牛,冲过了三道壕沟的封锁。
但它们身上,也早已被壕沟边的木桩,划得遍体鳞伤。
迎接它们的,是三排闪铄着寒光的,狰狞的拒马!
“砰!砰!砰!”
这些最后的幸存者,一头撞在了坚固的拒马上,被那锋利的尖刺,贯穿了身体。
它们挣扎著,哀嚎着,最终,不甘地倒在了血泊之中。
从始至终,李万年的大军,没有放一箭,没有动一卒。
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耿武精心准备的,足以让任何军队都闻风丧胆的“火牛阵”,以一种近乎滑稽的方式,宣告了破产。
……
远处的高坡上。
耿武和他麾下的两千精锐,正满怀期待地,看着这一幕。
他们的脸上,都带着残忍而兴奋的笑容。
他们在等待。
等待着敌军营地被冲垮,等待着那凄厉的惨叫和混乱的哭喊。
然而,他们等来的,却是一片,死一般的寂静。
除了牛的惨叫,再无其他声音。
“怎么回事?”
耿武脸上的笑容,渐渐凝固了。
他身边的副将,也是一脸的茫然。
“将军,这……这不对劲啊!”
“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
耿武死死地盯着远方那片火光,心中的不安,越来越强烈。
他能看到,火牛群已经冲到了敌军的营地前。
但他预想中的混乱,并没有发生。
那些火牛,仿佛被什么东西吞噬了一般,一头接一头地,消失在了黑暗里。
“怎么可能?!”
耿武的额头上,渗出了冷汗。
“他们……他们怎么会知道我的计划?!”
他想不明白!
这火牛阵除了几个心腹,根本无人知晓!
李万年的人,到底是怎么知道的?!
就在他惊疑不定的时候。
“嗖——!”
一道尖锐的破空声,骤然从他头顶响起!
那是一支箭!
一支,燃烧着火焰的响箭!
在漆黑的夜空中,划出了一道绚烂而致命的弧线!
“不好!有埋伏!”
耿武的瞳孔,猛地收缩!
他终于意识到,自己,上当了!
然而,已经晚了。
那支响箭,就是信号!
“放箭!”
一声冰冷的怒吼,从他们侧翼的黑暗中,猛然炸响!
紧接着。
“嗡——!”
成百上千张弓弦,同时震动的声音,汇成了一股死亡的轰鸣!
无数的箭矢,如同从地狱里刮起的黑色风暴,铺天盖地,朝着他们这支毫无防备的部队,倾泻而来!
“噗!噗!噗!”
利器入肉的声音,密集得让人头皮发麻。
耿武麾下那两千名正伸长了脖子,准备看好戏的士兵,瞬间就成了箭雨下最无助的靶子。
惨叫声,此起彼伏。
成片成片的士兵,捂着身上不断冒血的窟窿,难以置信地倒下。
他们到死都想不明白,为什么死亡会从这个方向袭来。
整个军阵,在第一波箭雨的打击下,就陷入了巨大的混乱。
“稳住!都给我稳住!”
耿武目眦欲裂,他拔出腰刀,疯狂地嘶吼着。
“举盾!快举盾!”
然而,他的嘶吼,被淹没在了铺天盖地的箭雨和士兵们惊恐的惨叫声中。
他们是来偷袭的,为了追求速度,根本没有携带多少重型的盾牌。
面对这来自侧翼的,毫无征兆的饱和式打击,他们除了抱头鼠窜,根本做不出任何有效的抵抗。
“将军!我们中埋伏了!”
副将的脸上,写满了惊恐和绝望。
“撤!快撤回火云坡!”
耿武的心在滴血。
这两千精锐,是他最后的家底!
就这么一眨眼的功夫,就损失了近半!
他死死地咬着牙,眼中充满了不甘和怨毒。
“撤!”
一个屈辱的字,从他牙缝里挤了出来。
然而,就在他们调转方向,准备向火云坡狼狈逃窜的时候。
另一侧的黑暗中,也亮起了无数的火把!
“杀!”
震天的喊杀声,如同平地惊雷,猛然响起!
李万年亲率的战兵,如同出闸的猛虎,从黑暗中,咆哮而出!
他们结成一个个森然的战阵,手中的长枪,如同一片移动的钢铁森林,带着一股一往无前的气势,朝着已成惊弓之鸟的耿武军,狠狠地撞了过去!
如果说,之前的箭雨,是收割生命的镰刀。
那么此刻,李万年大军的冲锋,就是碾碎一切的巨轮!
“完了……”
耿武看着从两个方向,同时包抄过来的敌人,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终于露出了绝望的神色。
他知道,自己已经陷入了对方精心布置的包围圈。
左右都是敌人,后方,是那道根本无法逾越的死亡壕沟。
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将军!我们怎么办啊!”
残存的士兵,彻底崩溃了。
他们扔掉兵器,哭喊着,四散奔逃。
但他们的逃窜,是徒劳的。
李万年的大军,象两只巨大的铁钳,死死地,将他们夹在了中间。
这是一场,没有任何悬念的屠杀。
李万年骑在马上,手持霸王枪,冷冷地看着眼前这片混乱的战场。
他的目光,如同鹰隼,在混乱的人群中,迅速锁定了那个身穿将官甲胄,正被一群亲兵簇拥着,试图突围的身影。
耿武!
“现在,轮到我们了。”
李万年双腿一夹马腹,战马发出一声长嘶,如同一道黑色的闪电,朝着耿武的方向,直冲而去!
挡在他面前的耿武军士兵,甚至来不及看清他的样貌,就被那杆霸道的长枪,轻易地洞穿了身体!
李万年一人一骑,在混乱的战场上,硬生生地,杀出了一条血路!
他身后,李二牛和一众亲卫,紧紧跟随,他们组成一个锋利的箭头,将本就混乱的敌军阵型,彻底撕裂!
耿武也注意到了这支如入无人之境的骑兵。
当他看到为首那人,那杆标志性的霸王枪时,他的心,沉到了谷底。
李万年!
他竟然亲自出战了!
“保护将军!”
耿武身边的亲兵,也都是百战馀生的悍卒。
他们怒吼着,主动迎了上去,试图用自己的血肉之躯,为耿武争取一线生机。
然而,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他们的勇敢,显得那么的苍白无力。
李万年的霸王枪,在他手中,仿佛活了过来。
每一次挥舞,都带着撕裂空气的呼啸。
每一次突刺,都精准地,从最刁钻的角度,刺入敌人的要害。
他甚至没有使用任何华丽的招式。
就是最简单的,刺,挑,扫,砸。
但就是这最基础的动作,在他手中,却发挥出了毁天灭地般的威力!
没有一个亲兵,能在他手下,走过一个回合!
战场,变成了他一个人的舞台。
他所过之处,人仰马翻,血肉横飞!
耿武看着那个如同神魔般,不断向自己逼近的身影,那颗久经沙场,早已坚如磐石的心,终于,开始颤斗了。
他怕了。
这是他征战半生,第一次,从心底里,感到一种无法抗拒的恐惧。
“跑!”
这个念头,疯狂地占据了他的大脑。
他拨转马头,再也顾不上什么将军的尊严,拼命地,朝着火云坡的方向,抽打着坐下的战马。
“想跑?”
李万年冷哼一声。
他左手持枪,右手从马鞍上,取下了那张霸王弓。
弯弓,搭箭。
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他的目光,锁定了那个仓皇逃窜的背影。
松手。
“嗡——!”
弓弦发出一声龙吟般的震颤!
一支狼牙箭,带着撕裂夜空的锐啸,如同一道追魂的电光,直奔耿武的后心!
感受到身后那股致命的威胁,耿武亡魂皆冒!
他想躲,想格挡。
但那支箭,太快了!
快到,超越了他的反应极限!
“噗嗤!”
一声沉闷的利器入肉声。
狼牙箭,精准地,从他的后心穿入,前胸透出!
巨大的力道,带着他整个人,从马背上飞了出去,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耿武挣扎著,想要爬起来。
他低下头,看着自己胸口那个不断冒血的窟窿,眼中,写满了难以置信。
他,耿武。
燕王麾下,以勇猛和智谋着称的宿将。
竟然,就这么败了?
败得,如此干脆,如此彻底。
他甚至,连对方的一根毛,都没有伤到。
不甘,和屈辱,涌上心头。
“噗!”
他一口鲜血喷出,脑袋一歪,彻底没了声息。
主将一死,残存的耿武军,彻底失去了抵抗的意志。
他们扔掉兵器,跪在地上,拼命地磕头求饶。
一场精心策划的夜袭,最终,以一种戏剧性的方式,演变成了一场一边倒的屠杀。
李万年骑在马上,看着满地的尸体和俘虏,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他缓缓收起霸王弓,对着身后的慕容烈,下达了命令。
“传令给王青山。”
“火云坡,可以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