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爷,我赌上了‘流影’的全部。”
“您,又凭什么让我相信,您给得起我们想要的?”
这个问题,象一根无形的针,让房间里刚刚缓和下来的空气,瞬间又绷紧了。
李万年没有立刻回答。
他只是看着眼前的女人,这个在黑暗中行走了半生的杀手头子。
她的问题很直接,也很现实。
画大饼谁都会,可不是每个饼都能充饥。
她要的不是一句空头承诺,而是一个足以让她,以及她身后数百条人命,都心甘情愿押上一切的理由。
李万年笑了。
他站起身,没有看她,而是走到了窗边,推开了那扇窗。
夜风,带着凛冽的寒意,灌了进来。
吹得他衣袍猎猎作响。
“你想要的,是什么样的?”
李万年没有回头,声音平静地随风飘来。
慕容嫣然愣了一下。
她没想到,李万年竟然把问题抛了回来。
她沉默了片刻,那双漂亮的眸子里,闪过一抹复杂的情绪,有回忆,有痛苦,也有不甘。
“我想要的……”
她轻声开口,象是在问李万年,又象是在问自己。
“我不想再当老鼠了。”
“不想再一辈子都活在阴沟里,每天闻着血腥味醒来,不知道自己哪天就会死在某个不知名的角落,尸体被野狗啃食。”
“我希望我的弟兄们,能堂堂正正地走在阳光下,能娶妻生子,能有自己的家,有自己的田。”
“他们杀人的本事,可以用来保家卫国,而不是为了几两碎银,去取另一个可怜人的性命。”
“我希望,我们不再是‘流影’,不再是别人手里的一把刀。”
“我们,想活得象个人!”
她的声音不高,却字字铿锵,每一个字都带着血与火的味道。
这是她压在心底最深处的渴望。
也是整个“流影”组织,所有人的渴望。
李万年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断。
等她说完,他才缓缓转过身,目光越过她,看向了窗外那片被夜色笼罩的城池。
“那你在沧州,都看到了什么?”
他又问了一个不相干的问题。
慕容嫣然想起今天看到的一幕幕。
她看到了什么?
她看到了街道上巡逻的士兵,军容严整,士气高昂。
她看到了路边重新开张的店铺,看到了小贩脸上虽然疲惫,却带着希望的笑容。
她看到了告示栏前,那些识字的百姓,对着招贤馆和丈量田亩的政令,小声议论,眼神里有激动,有期盼。
她看到了一个不用于以往沧州的城市。
这里,有秩序,有生机。
更有希望。
“我看到的,和侯爷您想让我看到的,应该是一样的。”
慕容嫣然是个聪明人,她瞬间就明白了李万年的意思。
“没错。”
李万年点了点头。
“你看到的,就是我能给你的。”
他双手背在身后,声音沉稳的说道:
“燕王要的,是龙椅,是天下人的臣服。”
“为此,他可以牺牲一切,可以把治下的百姓敲骨吸髓,变成他争霸的军费。”
“朝廷要的,是稳定,是把所有不稳定的因素都掐死在摇篮里。”
“为此,他们可以对内重拳出击,对外唯唯诺诺。”
“他们,都是高高在上的掌权者。”
“而我。”
李万年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自嘲的弧度。
“我只是一个,为了活命,跑来参军,不想再被人当成蝼蚁踩死的普通人罢了。”
“我想要的,其实很简单。”
“不过是想让这天下的普通人,都能活得象个人。”
他的话,让慕容嫣然心头剧震。
她看着李万年的背影,那道修长挺拔的身影,此刻却给她一种难以言喻的冲击感。
这是一种源于理念和格局的冲击。
“说得好。”
“侯爷的所说所做,让我愈发觉得自己选对了。”
“只是……”
慕容嫣然话题一转,看向李万年,眼中流露出几分好奇来。
“我收集了侯爷的很多资料,资料上都说您快五十五岁了,我原本也是这么认为的。”
“还好奇一个五十五岁的老将竟然还有万军从中取敌将首级的勇武。”
“可来到沧州几日后,我才发现,这个快五十五岁的老头子,竟然是个长相英武的年轻人。”
“侯爷,到底是我情报有误,还是您也是个易容高手?”
“你,很想知道?”
李万年看向她。
慕容嫣然笑着道:“很想,就是不知道侯爷给不给解惑呢?”
“五十四岁是真,如今的模样也是真的。”
慕容嫣然:“侯爷莫要骗我了,这……怎么可能有五十多岁的人长得象二十多岁呢?”
“您这皮肤状态,若不是风吹日晒的日子有点多,我都感觉您看起来的岁数还能年轻个几岁。”
“这,能是五十多岁?”
“这可能是我个人体质的特殊,在一年前,我跟你认知中的普通老头没什么不同。”
“我变年轻,是从娶妻后开始的,越做越年轻,这就是属于我个人的特别吧。”
李万年倒是没有隐瞒。
以对方的能力,在搜集到他的资料后,不可能不对这个疑点产生怀疑,进而深挖,进而探知到他发现变化的时间点。
知道他变化的人,可不少。
所以,没有什么好隐瞒的。
面对李万年的坦诚,这下轮到慕容嫣然惊讶了。
她在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心里的预期就是对方敷衍她,或者直接不回答,没想到竟然直接说了出来。
个人体质特殊吗?
越做越年轻?
她倒是真的很想体验一下到底是怎么个特殊法。
慕容嫣然那双勾魂夺魄的眸子在李万年身上流转,红唇微微上扬,带着一股子媚意。
“侯爷,要是我办好了这趟差事,能有什么奖励吗?”
“你想要什么奖励?”
李万年看着她,语气依旧平淡。
慕容嫣然向前一步,那股成熟女子特有的气息,更加浓郁。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慵懒的沙哑,每一个字都象羽毛,轻轻搔刮着人的心尖。
“要,侯爷您啊。”
……
房间里的空气,瞬间变得有些暧昧。
李万年看着眼前这个刚刚卸下伪装,露出绝色容颜的女人。
她的眼神,大胆,直接,充满了侵略性。
仿佛她不是一个行走在黑暗里的杀手,而是一个在猎场中,看到了心仪猎物的女王。
李万年没有象寻常男人那样,或惊喜,或羞恼。
“我的价钱,可是很贵的。”
他的声音很平静,听不出什么情绪。
“你,付得起吗?”
慕容嫣然一愣,随即也笑了,笑得花枝乱颤,那成熟动人的风韵,足以让任何男人心神摇曳。
“那,是多少啊?”
她向前一步,那股子若有若无的香气,更加浓郁了几分。
“我都将流影,还有我自己,全都奉上了,难道还不够吗?”
“如果不够的话,那还要加多少筹码?”
“民女不才,对侯爷那‘越做越年轻’的奇特体质,好奇得很。”
“更对一个能喊出‘让天下普通人都能活得象个人’的男人,一个有如此胸怀与风骨的男人,喜欢的很。”
她每说一句,就向前一步。
最后,两人之间,只剩下不到一尺的距离。
她甚至能看清李万年那双深邃眼眸里的倒影。
“这样的侯爷,应该不会谈太高的价钱吧?”
她媚眼如丝,话语大胆又直接,将欲望与敬佩揉捏在一起,变成了一杯最烈的酒,递到了李万年的面前。
李万年看着她,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
他只是平静的道:“差事办好,再来谈你的奖励。”
慕容嫣然脸上的媚意一僵,随即化作一抹更加动人的笑容。
“小事罢了。”
“侯爷,可得记着今晚的话。”
话音落下,她的身形微微一晃,便融入了窗外的夜色之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李万年看着她离去的方向,将杯中已经凉透的茶水,一饮而尽。
……
另一边。
孙府,书房。
气氛压抑得能拧出水来。
孙德胜和其他几个士绅,一个个愁眉苦脸的。
之前的五万两定金,已经送出,之后的五万两白银,也已经凑齐,只等送出去了。
现在,他们就象是把所有家当都压在了赌桌上的赌徒,只能焦急地等待着开牌的那一刻。
可每个人的心情,都是沉重的。
“孙老板,你说……那‘流影’的人,到底靠不靠谱啊?”
那个绸缎庄的胖老板,坐立不安。
“怎么刺史府那边,一点动静都没有?”
“会不会失败啊?那李万年听说个人勇武十分强悍,要是失败了,那五万两银子损失是小,就当是打水漂了。”
“可若是真追查到咱们这里……”
孙德胜心里也烦躁,但他毕竟是主心骨,只能强作镇定。
“慌什么!”
他猛地一拍桌子,呵斥道。
“那是‘流影’!是顶尖的杀手!讲究的是一击毙命!哪有你们想的那么快!”
“刺杀这种事,最重要的是时机!都给老子安安分分地等着!”
他话音刚落。
“呼!”
一股阴冷的风,毫无征兆地从窗外灌了进来。
书房内的烛火,剧烈地摇曳了一下,险些熄灭。
一道黑色的影子,如同鬼魅,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书房中央。
正是之前那个把李员外吓尿了的黑衣人。
“有消息了?”
孙德胜精神一振,连忙站起身。
然而,那黑衣人却没有说话,只是单膝跪地,朝着门口的方向,低下了头。
众人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只见一个穿着粗布衣裳,看起来普普通通的中年妇人,正不紧不慢地从门外走了进来。
正是慕容嫣然。
“阁下是?”
孙德胜看着这个陌生的妇人,眼中闪过一丝警剔。
慕容嫣然没有回答,只是径直走到主位,自顾自地坐了下来。
这个举动,让孙德胜的脸色瞬间沉了下去。
“放肆!你是什么人?敢在孙某面前如此无礼!”
他身后的几个护院,立刻“唰”地一声,抽出了腰刀。
慕容嫣然却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她只是淡淡地开口,声音嘶哑,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
“把刀收起来。”
“我这个人,不喜欢被别人用兵器指着。”
那几个护院闻言,非但没收刀,反而握得更紧了。
可下一秒。
一道黑影闪过!
“啊!”
几声短促的惨叫,几乎同时响起。
那几个刚刚还气势汹汹的护院,全都捂着自己的手腕,痛苦地跪倒在地。
他们手里的钢刀,早已掉落在地。
而他们的手腕上,不知何时,都多了一道细细的血痕。
血痕不深,却精准地切断了他们的手筋!
快!
快到极致!
从黑衣人出手,到结束,整个过程,连一息都不到!
书房内,所有人都被这血腥而利落的手段,吓得禁若寒蝉。
孙德胜更是瞳孔猛缩,死死地盯着那个重新跪回原地的黑衣人,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他这才明白,昨晚那个,根本不是对方的全部实力!
“现在,我们可以好好谈谈了吗?”
慕容嫣然端起桌上的茶杯,吹了吹,仿佛刚才的一切,都与她无关。
孙德胜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强压下心中的惊惧,对着那个妇人,拱了拱手。
“不知阁下……是‘流影’的哪位高人?”
“我是谁,不重要。”
慕容嫣然放下茶杯。
“重要的是,你们的生意,我们流影做不了。”
“什么?!”
孙德胜脸色大变。
“阁下这是什么意思?我们可是付了五万两的定金!”
“定金?”
慕容嫣然笑了。
“那是定金,不是卖命钱。”
她站起身,走到孙德胜面前,那双深邃的眼睛,仿佛能看穿人心。
“我派人去查探过了。”
“那李万年的刺史府,守卫之森严,远超我们的想象!”
“明哨暗哨,层层叠叠,几乎没有死角。而且,府内藏着不止一位顶尖高手,气息之强,连我的人都不敢轻易靠近。”
“更重要的是,李万年本人,感知极其敏锐,象一头蛰伏的猛兽。想在那种地方杀他,和送死没什么区别。”
她的话,让孙德胜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
“所以,阁下的意思是……这笔买卖,你们不做了?”
“不是不做。”
慕容嫣然摇了摇头。
“是价钱不够。”
她伸出两根手指。
“想杀李万年,可以。”
“二十万两。”
“一分,都不能少。”
“什么?!二十万两?!”
那个胖老板第一个尖叫起来,那声音比杀猪还难听。
“你怎么不去抢?!”
“啪!”
一声清脆的耳光。
胖老板那肥硕的身体,直接被抽得原地转了两圈,一屁股摔在地上。
半边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高高肿起。
出手的,依旧是那个鬼魅般的黑衣人。
慕容嫣然看着倒在地上的胖子,眼神冰冷。
“我就是在抢。”
“只不过,我抢的,是你们的钱。”
“而李万年,要的,是你们的命。”
她扫视着一张张惊恐骇然的脸,声音里不带半点感情。
“我给你们两个选择。”
“第一,补齐剩下的十五万两,交给我。”
“我‘流影’,会倾尽全力,不惜一切代价,取下李万年的人头。”
“第二,拒绝。”
“那之前的五万两,就当是我们兄弟们的辛苦费。这笔买卖,就此作罢。”
“我们走,你们,等死。”
赤裸裸的威胁,不带任何掩饰。
孙德胜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难看到了极点。
他死死地攥着拳头,指节因为用力而捏得发白。
他想发火,想掀桌子。
可看着那个站在妇人身后,如同死神般沉默的黑衣人,他所有的怒火,都被一股冰冷的恐惧,浇得一干二净。
他毫不怀疑,自己要是敢说半个不字,下一个被废掉的,就是他。
“好……好!”
许久,孙德胜才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
“二十万两……就二十万两!”
“我只希望,阁下能信守承诺!”
“钱一到手,李万年的人头,三日之内,必送到你的面前。”
慕容嫣然留下这句话,转身便走。
那道黑色的影子,也如同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跟在她身后,消失在了门外。
书房内,一片死寂。
只剩下孙德胜那因为愤怒和屈辱,而变得无比粗重的喘息声。
“欺人太甚!欺人太甚!!”
他猛地将桌上的东西,全都扫落在地,发出一阵噼里啪啦的巨响。
一群见钱眼开的江湖匪类!真当老夫是泥捏的吗?!
他那双浑浊的老眼里,迸发出怨毒无比的光。
等……等你们杀了李万年!
老夫要让你们,把吃进去的,连本带利,全都给我吐出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