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府,前院。
空气里,浓郁的血腥气和骚臭味混杂在一起,令人作呕。
王家几十口内核族人,无论男女老幼,全都被五花大绑地按在地上,一个个面如死灰,抖如筛糠。
李万年就坐在院子中央那张从王振书房里搬出来的太师椅上,手里拿着一份册子,看得不紧不慢。
王青山带着人,正忙着清点从王府各处搜刮出来的财物,一箱箱金银珠宝被抬出来,在院子里堆成了一座小山。
就在这时,一个亲兵快步跑来,在李万年耳边低语了几句。
“让他进来。”
李万年头也没抬。
很快,河间郡太守刘宗元就一路小跑着冲了进来。
那身肥硕的官服被汗水浸透,紧紧贴在身上,跑起来的样子颇为滑稽。
他一进院子,看到这满地的狼借和跪了一地的人,腿肚子一软,差点直接趴在地上。
“侯……侯爷,您……您找下官?”
刘宗元颤斗着声音,躬身上前,连头都不敢抬。
李万年终于放下手里的名册,目光落在他身上。
“刘太守,本侯请你来看一场戏。”
他指了指地上瘫软如泥的王振。
“也请你,来当个见证。”
说罢,他对着身旁的赵良生偏了偏头。
赵良生会意,上前一步,展开一卷长长的卷宗,用清淅洪亮的声音,当着所有人的面,高声宣读。
“河间王家,其罪如下!”
“河间王家,于燕王起兵前,暗中资助其军械三千套,粮草五万石……”
“永安二十三年,王家强占城西李家良田十九亩,致使李家父子二人悬梁自尽……”
“……”
“永安二十六年,王家家主王振勾结时任太守,设局坑害行商张某,吞其万贯家财……”
“永安二十七年,王家三少爷王永安瞧上李裁缝家的女儿……”
“……”
……
一条条罪状,如同重锤,狠狠敲在每个人的心头。
每念出一条,地上跪着的王家人,脸色就更白一分。
而刘宗元的心,也跟着沉一分。
他忽然发现了一个事实。
李万年对王家勾结燕王这件事,似乎并没有表现出太多的愤怒。
反倒是念到那些鱼肉乡里、压迫百姓的罪状时,他能清淅地感觉到,太师椅上坐着的那个年轻人的眼神,冷得能掉出冰渣子!
他到此刻,才终于明白,李万年究竟是想做什么了。
这位侯爷,比起勾结燕王,似乎更恨鱼肉百姓,压迫乡里!
刘宗元心里猛地打了个突的同时,一股庆幸,没来由地从他心底涌起。
幸好!幸好这些年王冲势大,他这个太守被架空,没机会也没胆子干这些伤天害理的勾当!
否则,今天跪在这里的,怕是就要多上他一个了。
当赵良生念完最后一条罪状,合上卷宗时,整个院子落针可闻。
李万年站起身,走到王振面前。
“王老爷,这些罪,你认是不认?”
王振抬起那张已经毫无血色的脸,怨毒地盯着李万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笑。
“成王败寇!我认!我认了又如何!”
“你杀了我,你也休想好过!燕王殿下的大军,迟早会踏平这里,将你碎尸万段!”
“而且你凭着这种蛮横手段,明抢我王家几代人辛苦积攒下来的家底,我不服,河间郡的其乡绅大户也不会服气的。”
“杀了我王家,你就等会这河间郡彻底乱起来吧!”
“辛苦积攒?”
李万年笑了,笑声里充满了嘲弄。
“是踩着无数百姓的尸骨,喝着他们的血汗,‘辛苦’积攒下来的吗?”
“河间郡乱不乱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你今天,必死。”
“本侯宣布!”
“王家所有田产、房产,全部没收!”
“所有田地,收归军屯,由我北营统一管理耕种!所有商铺,由我北营派人接管经营!”
李万年的目光扫过刘宗元,后者一个激灵,立刻反应过来。
他连忙上前一步,附和道:
“侯爷英明!”
“王家罪大恶极,罄竹难书!抄没其家产,乃是为民除害,大快人心之举!”
他这番表态,让李万年满意地点了点头。
“刘太守,你做的很好。”
李万年瞥了他一眼,没说话。
而是对着李二牛,挥了挥手。
“王振及其内核族人,罪无可赦,即刻斩首示众,以儆效尤!”
“其馀人等,贬为奴籍,充入军屯,劳改终身!”
“是!”
李二牛早就等不及了,亲自上前,像拎小鸡一样,把已经吓瘫的王振给提了起来。
“不!你不能杀我!我……”
王振最后的挣扎和叫骂,被李二牛一个干脆的巴掌打断。
很快,十几颗人头落地,鲜血染红了整个前院。
李万年没有停下。
他让士兵张贴榜文,将王家的罪行公之于众,更是当场宣布。
“凡是在王家、钱家借过高利贷,且已经还清本金的百姓,即刻起,所有债务,一笔勾销!”
“可凭借据,到县衙来,本侯为你们做主!”
“凡是被王家、钱家逼卖过良田、奴籍的,也可找本侯做主。”
人群先是短暂的安静。
随即,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欢呼!
“侯爷万岁!”
“青天大老爷啊!”
无数百姓当场跪倒在地,朝着李万年的方向,拼命地磕头。
那一声声发自肺腑的感激和称颂,让刘宗元看得心惊肉跳。
他知道,从今天起,这河间郡的天,就真的彻底姓李了。
……
消息如同长了翅膀,飞速传遍了整个河间郡。
那些原本还在观望,甚至暗中串联,准备跟李万年掰掰手腕的士绅大户们,彻底炸了锅。
他们一个个躲在家里,吓得瑟瑟发抖。
李万年不仅要钱,他还要命!
他还要砸了所有人的饭碗!
这还怎么玩?
投降?王振和钱有仁的下场就在眼前。
反抗?拿什么反抗?拿家里的那百十个家丁护院,去跟那几千如狼似虎的北营军硬碰硬吗?
一时间,整个河间郡的上层,都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恐慌和绝望之中。
夜。
县衙书房。
王青山快步走入,脸上带着兴奋。
“头儿!鱼都上钩了!”
“咱们的人回报,名单上那十几家大户,今天下午开始,就开始频繁串联,现在,全都聚到城南的张家去了!”
“估计是在商量着怎么对付咱们呢!”
李万年正在擦拭着他的霸王枪,闻言,只是冷笑。
“我就是要逼他们跳出来。”
“一个个地收拾,太麻烦。”
“聚到一起,正好一锅端了,省时省力。”
……
城南,张府。
这座平日里宾客盈门,丝竹悦耳的府邸,此刻却大门紧闭,气氛压抑得吓人。
正堂之内。
几十个衣着华贵,往日里在河间郡跺一跺脚都能让地面抖三抖的士绅大户。
此刻却一个个面带惊惶,如同被逼到了悬崖边的野狗。
王家和钱家那两颗血淋淋的人头,就挂在城门上。
北营士兵抄家时那副如狼似虎的模样,还历历在目。
恐慌,如同瘟疫,在他们之间蔓延。
“张员外,这……这可如何是好啊?”
一个胖得流油的绸缎庄老板,用袖子擦着额头的冷汗,声音都在发颤。
“那李万年就是个疯子!彻头彻尾的疯狗!”
“他今天能杀王振,明天就能杀我们!”
“是啊!咱们不能坐以待毙了!”
众人七嘴八舌,吵吵嚷嚷,却没一个人能拿出个象样的办法。
坐在主位上的张员外,脸色也是一片惨白。
他今天召集众人,本想商量个对策,可现在看来,除了抱团取暖,相互传染恐慌之外,屁用没有。
就在堂内乱成一锅粥的时候。
一个苍老但中气十足的声音,压过了所有的嘈杂。
“慌什么!”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身穿青色长衫,须发皆白,但精神矍铄的老者,正拄着拐杖,缓缓站起身。
是陈秀才。
河间郡最有名的老儒生,德高望重,门生故旧遍布郡县。
他一开口,原本喧闹的大堂,瞬间安静下来。
陈秀才浑浊的目光扫过在场每一个人,脸上带着痛心疾首的表情。
“看看你们一个个的样子!成何体统!”
“我等皆是知礼仪,读圣贤书的体面人!岂能被一个北地泥腿子出身的武夫,吓成这副模样!”
他用拐杖重重地敲了敲地面,发出“咚”的闷响。
“国之将亡,必有妖孽!”
“这李万年,名为朝廷命官,行的却是土匪强盗之事!此等酷吏,便是乱世之兆!”
“他打着讨伐燕逆的旗号,实际上干的却是铲除异己,敛财自肥的勾当!”
“他要的,不是钱!”
陈秀才的声音陡然拔高,眼神变得锐利无比。
“他要的,是我们的命!是要砸了我等士绅的根基,将我等百年家业,分给那些泥腿子!”
“他这是要掘了我们的祖坟啊!”
这番话,如同火上浇油,瞬间点燃了众人心中压抑的怒火和恐惧。
是啊!
李万年抄了王家和钱家,不仅抢了钱,还把他们的田产全部分了!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破财免灾了,这是要他们的命根子!
张员外猛地一拍桌子,站了起来,脸上带着一股被逼到绝路的狠厉。
“陈老先生说得对!”
“我们不能再忍了!再忍下去,下一个被挂在城头上的,就是你我!”
“跟他拼了!”
一个年轻的士绅激动地喊道,
“咱们各家凑出护院家丁,合起来也有上千人!我就不信,拼不过他那些新兵蛋子!”
“糊涂!”
陈秀才立刻呵斥道,
“王家三百精锐护院的下场,你没看见吗?那是军队!是见过血的狼!你拿什么跟人家拼?”
那年轻士绅被噎得满脸通红,悻悻地坐了回去。
“诸位,硬拼,乃是下下之策。”
陈秀才眼中闪过一抹精光,压低了声音。
“我们要用脑子!”
“老夫,这里有三步计谋!”
他伸出三根枯瘦的手指。
“第一步,咱们明面上,对他俯首称臣,要钱给钱,要粮给粮,让他放松警剔。”
“暗地里,我们立刻联合起来,关闭城中所有的米行、布庄、盐铺!一样东西都不许卖!”
“就说……我们的货物都‘捐’了,如今无货可卖!”
“他李万年不是想收买人心吗?”
“我倒要看看,当满城百姓买不到一粒米,一撮盐的时候。”
“那些被他施舍了一碗粥的贱民,会不会反过来把他给生吞活剥了!”
“当然,这样做,也会让李万年把刀架在我们脖子上,所以,便有下一步……”
“第二步,引狼入室!”
“我已派从密道出城,前往沧州!”
“沧州守将乃是燕王殿下的心腹,与王冲将军更是袍泽兄弟。”
“只要我们许以重利,请他出兵袭扰河间郡周边,制造外患!”
“到时候,李万年腹背受敌,自顾不暇,还怎么对付我们?”
“高!实在是高啊!”
众人越听越兴奋,抚掌称赞,仿佛已经看到了李万年焦头烂额的样子。
“这第三嘛……”张员外伸出三根手指,脸上一抹更加阴毒的弧度。
“三人成虎,众口铄金!”
“我们要把消息散布出去!就说,李万年名为讨贼,实为叛将!他这次南下,就是为了抢掠钱粮,准备拉起队伍,自立为王!”
“再过几天,他就会屠尽城中富户、百姓,然后带着钱粮,逃回北境!”
“此三步计一出,他李万年体恤百姓的假象,将荡然无存!”
“他在军中的威信,也会一落千丈!到时候,不用我们动手,他自己内部,就要先乱起来!”
整个正堂先是安静了一瞬,随即爆发出雷鸣般的叫好声!
“好!”
“听陈老先生的!”
“就这么干!”
“让他李万年知道,咱们河间郡的人,不是好惹的!”
一时间,堂内所有人都感觉胜券在握,压抑的气氛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致的亢奋。
“诸位,此计若成,我等不仅能保全家业,更能立下大功!”
陈秀才站起身,举起茶杯,声音激昂。
“届时,待燕王殿下君临天下,我等,皆是从龙之臣!”
“哈哈,从龙之功!”
“举杯共饮,为了家业!为了子孙后代!”
几十只茶杯,虚空遥遥做相互碰撞之举。
……
县衙,书房。
李万年坐在案前,手里拿着一份刚刚送到的密报,看得津津有味。
密报上,将张府之内陈秀才等人的阴谋诡计,一字不差地记录了下来。
这群人,自以为密谋,却连梁上君子都没有防住。
“呵呵。”
李万年看完,发出一声冷笑。
“国之将亡,必有妖孽?这话倒是没说错。”
他放下密报,抬起头,看向站在一旁的赵良生。
“良生。”
“末将在。”
“去,通知刘宗元。”李万年的嘴角,噙着一抹玩味的笑意,“让他配合那帮人,演一场戏。”
“也好让他们尽快把戏台子搭起来。”
“是!”
赵良生领命,眼中却闪过一丝担忧,
“侯爷,若是真让他们关闭了所有商铺,城中必然大乱,到时候……”
“乱不了。”
李万年打断了他。
“他们想唱戏,我就陪他们唱。”
“不但要唱,我还要给他们加点料。”
他转向另一边的李二牛,那铁塔般的汉子正捏着拳头,一脸的跃跃欲试。
“二牛。”
“侯爷!”
“让你的人都准备好,铠甲穿好,刀磨快。”
李万年顿了顿,声音里透着一股子森然的寒意。
“等我命令。”
“我要让这帮自作聪明的家伙知道。”
“什么叫,关门打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