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秋。
距离郑国渠的修建,已经过去了数月光阴。
在一棵巨大的,泛黄的槐树下。
余朝阳和嬴政盘膝而坐,面前摆着一张横竖分明的棋盘,其名曰:象棋。
嬴政指尖捻着一枚棋子,眉头微蹙:“方寸棋盘,却是将兵法进退、取舍之道完美融入其中。”
“让下棋者深谙其中,每子得失皆有所获,文正侯当真不凡!”
温黄的暖阳透过树隙,轻轻落在余朝阳脸上,轻笑道:“棋局事小,可你日后行事,若有一失,便是大了。”
“目光,当要放长远些。”
说罢,棋子重重落在棋盘之上,形成必死局面。
“将军!”
嬴政无奈苦笑,揉了揉太阳穴:“先生这棋术,政只怕拍马难及,不玩了不玩了。”
“不玩没事,大王答应的惩罚可不能忘记。”
嬴政眨了眨眼,试图蒙混过关,结果被对方一瞪,瞬间就蔫了。
李斯则在一旁哈哈大笑,心底升起一抹难得的温情。
定邦君,远比他想象中的更加有趣。
大王也远比他想象中的更加贴近人情。
或者说,只有在和定邦君在一起时,嬴政才会展现出他这个年纪该有的童真与依赖。
除此之外,他也好,吕不韦也好,嬴政向来都是冷冰冰的,且心中极其有主见,容不得半点沙子。
李斯摸了摸自己的山羊胡,接过嬴政的位置,笑道:“斯,苦心钻研象棋一年有余,自认为难寻敌手。”
“定邦君,你输过吗?”
李斯抬头,眼中散发着璀璨精光。
“输过么?”余朝阳摸了摸鼻子,忽然就想到了大汉棋圣刘启,旋即摇了摇头:
“不好意思,我还真没输过。”
很快,两人便投身进了棋局之中,然而仅仅数十步,李斯的自得便僵在了脸上,瞳孔中充满了不可置信,喃喃自语道:
“怎么会…”
“噶几噶几。”
忽然,一道难听的鸟鸣声响起。
三人循声望去,只见一只只通体黑色的鸟儿,拍打着翅膀停在了屋檐上,它们歪着头,好奇的打量着三人。
似乎在思考:为什么我们不一样。
“玄鸟!”
嬴政惊呼出声,感到很是意外。
在秦国,乌鸦是圣鸟和祥瑞的代表,战旗以及大纛上纹着的玄鸟图案,其原形就是乌鸦。
只是这次,乌鸦带来的却不是一个好消息,而是坏消息。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面色煞白的侍从低头就磕。
“禀大王先王薨了。”
轰!
消息如同平地惊雷在嬴政脑海炸开,手中握着的毛笔嘎嘣一声掉落在案板上。
嬴政本以为他会对父亲的离世无动于衷,可当事实真正呈现在他面前时,他还是感到阵阵心痛。
血浓于水,再怎么说那也是他父亲。
侍从双膝跪地,双手托着一简竹简,举过头顶。
“禀大王,此乃大王让小人转交给您的。”
嬴政接过竹简,映入眼帘的赫然便是四个大字——吾儿亲启。
李斯见状,微微欠身告辞。
到底是君王家事,他的身份还不配在这方面指手画脚。
李斯转身离开,乌鸦拍打着翅膀停在嬴政肩头,歪着头,似乎在思考这些文字是什么意思。
渐渐的,嬴政红了眼眶,把竹简收起,重重捏在掌心中。
竹简上记录的,是三十四位朝堂重臣的生平功底、习惯爱好,以及嬴异人所掌握可以扳倒他们的证据。
除此之外,还记录了朝廷近年来的开销,各地要务,封疆大臣的可信与否。
记录了他对秦国未来的展望,以及东出函谷的几个必要条件。
似乎害怕记录得不够详细,竹简左上角还格外添加了许多小字和标注,笔墨的轻重不一,俨然补充了不止一遍。
至于最后,则是提了一嘴赵姬,让嬴政多上些心,他对不起你们娘俩。
记载事无巨细,洋洋洒洒高达上千字。
可嬴异人越是上心,嬴政心头就越沉重。
他甚至连一个可以去恨的人都没有。
“先生,”嬴政抬起头看向余朝阳微眯的独眼,平静道:“人都会死吗?”
“会死。”
“你也会?”
“嗯。”
嬴政眼中光芒消散,失望的垂下脑袋,后又猛然抬起,询问道:“那,有没有办法可以不用死?”
“比如寻仙问道,做出远超三皇五帝的功绩,或者倾举国之力寻找仙人?”
余朝阳抿着嘴,竟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作答。
他很想告诉嬴政此界没有仙神,所有人都是公平的,任你功绩卓越最后也只是黄土一堆。
可现实是残酷的,有些人的命就是比其他人金贵,就好比庄周,好比他这位不断重生的余朝阳。
嬴驷、嬴渠梁、白起虽没有留下仙神垂目转世重生的记载,但以嬴政的机敏,只要翻阅记载,难免会发现些许端倪。
再一个便是那庄周,天门之战忽然迸发的狂风暴雨。
他敢说这世上真的没有仙神吗?
他说不明白,只得模棱两可的摇摇头。
“也许有?”
“也许么?”
嬴政抿着这三个字,眼中露出几分神采。
或许他要的,本就不是一个确信的答案。
有些事,总得要去做了才知道答案。
江山如此多娇,又有谁能平静撒手放下?
‘你说对吗?圣鸟?’
嬴政抚摸着乌鸦光滑的羽毛,名为长生的种子在他心底生根发芽。
见嬴政独自发呆,余朝阳识趣的退下,生死面前,总得给人留点私密空间。
丞相府。
余朝阳走进书房,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吃痛般的揉了揉太阳穴,准备着手继续攻克秦帝国二世而亡的难题。
在他面前的案板上,散落着一张张遍布字迹的废稿,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着手处理了。
这时。
两条洁白如藕的手臂顺着他的肩膀滑下,指尖轻轻在他胸膛上转着圈,一股熟悉的芳香透过鼻腔席卷全身。
耳边响起一道酥酥麻麻的轻呼。
“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