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恨,同样,也没有无缘无故的爱。
宋韵在课堂上第一次见到陈北的时候,就已经认出了他。
他就是那位维护自己母亲的少年。
大二的那个暑假,当母亲被人打破了头,她拿着棍子悄悄地跟着母亲的时候,就看到了两人待在古井边吃零食,两人各自说着各自的心事,两人共同穿过石拱桥,走过石板巷的场景。
男孩拿出铁棍告诉母亲,他要打断那几个小孩的腿;男孩告诉母亲,只要有他在,就不让母亲再受到欺负;男孩告诉母亲,等他以后挣钱了,就带她去治治脑子,争取给她治好。
那一年夏天,母亲的病情确实有了很大的好转,她想大概是男孩的陪伴吧。
母亲疯了之后,宋韵感觉自己都没有跟母亲说过那么多的话。
高中和大学,她拼命学习,就是想要带着母亲走出这里,结果没想到却忽略了母亲。
子欲养而亲不待,她多想在那个暑假中陪着母亲碎碎念的人是自己。
多想在她最后的日子,好好陪陪她。
碰到男孩后,宋韵躲在被子里喜极而泣,她觉得这都是母亲在天上的安排。
从此,她看向他的眼神中,就全是柔情。
那是一种很复杂的感觉,不同于情爱,不同于亲情,但她知道,对方已经成了她这辈子最在乎的人。
这三年,宋韵克制着自己的行为,不跟对方有过多的接触,怕被人看出什么端倪。
但今年暑假之后,对方仿佛变了个人,一下子长大了,她就有些压抑不住自己的情感。
跟他坐在一起时,她就会胡思乱想,心也跟着砰砰跳。
她知道不能这样,但就是克制不住,心情很矛盾。
她多想告诉对方,我就是那个疯女人的女儿,我以后想嫁给你,但她又怕吓坏了对方。
朗诵完一首诗,陈北的心情平静了些。
他对着大门挥挥手,“再见,愿你在天堂安好,找到你的丈夫,恢复成原来的样子。”
以前他在打听女人事情的时候,已经知道了对方的遭遇,原来是男人出车祸走了,两人非常恩爱,女人想不开,天天去出车祸的路口等人,时间一长就疯了。
家里只剩下一个老人和女儿相依为命。
陈北从身上翻出所有的钱,大概三百来块,从门缝中塞进去,便准备离开这里。
可,一转身,他就被吓到了。
一个女人站在巷子口,直勾勾地望着他,那个站姿神态,象极了死去的女人o
他向后退了两步,眼神逐渐聚焦,终于看清了女人的容貌。
宋老师?
宋老师的脸上挂着两行清泪,手上拎着一个竹篮,竹篮里放着梅花糕。
陈北再仔细看对方的眉眼,回想疯女人的样子,终于有些恍然。
原来她有这么大的一个女儿。
奇怪,自己看了宋老师三年,为什么没有把两人联系起来。
有些恍然大悟的事情,往往是事后诸葛,宋韵的长相跟女人并不太象,只是这个身体形态极为相似,仔细看,还能从眉眼中看出对方的影子。
当宋韵发现陈北望过来的时候,再也憋不住,开始低声抽泣起来。
陈北走上前,抱住对方,然后轻轻拍打着后背。
这一瞬间,他也想清楚了所有的事情,原来那个女人的女儿一直知道自己,还对自己格外照顾。
上辈子,他还有些疑惑,为什么宋老师对自己那么好,经常把自己偷偷叫到办公室,给自己补课,只可惜浪费了她的一番心意,当时自己的英语怎么学都没有学好。
等宋韵哭了片刻,陈北才松开她,轻声问道:“宋老师,你怎么不告诉我这件事呢。”
“我不知道怎么开口,我也后悔自己当时没有多陪陪她。”
“那不是你的问题,谁也不想这样,阿姨应该在天上跟叔叔相会了,你该为他们祝福才对。”
宋韵点了点头,带着陈北往家中走去,空闲的手一直紧紧地拽着他的衣袖。
宋韵家是前庭后院的设计,进门就是一处天井,周围一圈带连廊的房间,穿过中堂后面,还有一个小花园和一排住宅。
整座宅子,采用了许多巨大的木头支撑着,房檐上雕刻着精致的各种图案的雕像。
只不过,房子有些老,住的人少,看上去就有些阴。
陈北问道:“家里应该还有一个婆婆吧?”
“我妈去世后的第二年,也去世了,现在家里就剩下我一个人了。”
陈北张了张嘴,却没有说出什么话来。
宋韵带着陈北直接穿过中堂,来到后院,这里的房子虽然低矮了些,但却被收拾的比较温馨,生活气息很足。
庭院里两株梅花,正肆意地开着,芳香袭人。还有一个小花园,生长着陈北也不认识的绿植。
陈北觉得老宋家的底蕴真好,不象是自家,随便起几间砖瓦房,有大院子也只会种菜。
同处一室,宋韵忽然变得有些紧张,磕绊着问道:“你喝喝水水吧?”
“不用,我喝水就行。”
“哦!”
宋韵端了杯水,放在茶几上,然后又手忙脚乱地端过来一盘花生瓜子,上面还放着几块大虾糖。
“你怎么不早跟我说,过年就你自己一个人过啊?”
“我都习惯了。”
陈北想抽烟,但又克制住了,拿起一把瓜子磕着。
“要不然这样吧,你跟我回家过年,我们家也有空闲的房子。”
宋韵忽地笑道:“哪有带着老师回家过年的。”
“这怕什么,就实话实说呗。”
宋韵只是摇头。
“那到时候,我过来陪你过年,我家里好几个孩子,不缺我这一个。”
宋韵心跳得厉害,虽然极想,但还是摇头。
“过年就是全家团聚的时候,你在我这边过年,算什么事啊。”
“老师,咱们这关系,就不用客气了,我不仅仅是你的学生,而且还是你母亲的故交,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你叫我一声叔叔,也不为过吧。”
宋韵嘴巴微微张开,一时间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陈北早就看出了她的紧张,没想到开个玩笑,对方却变得更紧张了。
他只能硬着头皮说道:“从学校论,你比我高一辈,但是从你母亲那边论,我比你高一辈,咱们两个这就算是扯平了,以后算是同辈了吧?”
宋韵心里突然涌起一股喜悦,仿佛套在身上的那个枷锁不见了,浑身变得格外轻松。
“那你以后就喊我的名字吧,别叫我老师了。”
“好的,宋老师。”
“你还叫。”
“哈哈哈,忘了,一时间要改口还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要不然你喊我一声叔叔,还回来吧。”
陈北有些期待地看着对方。
这么一折腾,宋韵已经渐渐褪去了羞涩,走过来轻轻打了他一下,“少占我的便宜。”
“宋韵,我那结拜的姐姐灵位在那里,我去给她上支香,跟她说说这些年很想她。”
宋韵没有纠正他的叫法,而是起身带路道:“你随我来吧。”
她领着陈北来到一处偏堂,这里摆放着四个牌位,“这就是我妈的。”
陈北看着牌位上的名字叫,柳桂真,接过宋韵递过来的香,拜了拜,然后插在香炉里。
“姐,我今天终于找到你的女儿了,以后我会照顾她的,你就放心吧。”
宋韵也跟着拜了拜,没有说什么话。
中午,陈北在这里吃了一顿饭,一直玩到天色将黑才回到家中。
柳茹正在烧饭,看到他便问道:“去哪里打野食了,中午都没回来吃饭。”
陈北笑道:“我人缘广,中午碰到一个故人之后,非要留我在她家吃饭。”
“山间老林里净是狐狸精,你小心被迷晕了拖走,吸走了阳气。”
这个镇子背靠连绵的群山,从小就流传着很多的志怪故事,家里大人一般都用来吓唬小孩。陈北小时候就听过很多,觉得还挺有趣。
“妈,还有没有更吓人的,晚上给我们讲讲。”
“好,你们别害怕就行。”
当天晚上,听着山中传来的各种奇怪叫声,陈南被吓得失眠了,柳茹搂着哄了一晚上,陈建国则是唉声叹气了一晚。
大年初一,一家人都换上新衣服,互相看看,都土得要命,谁也别笑话谁。
往年这个时候,陈建国会带着他们去家里的亲戚家串门,然后中午大家一起聚餐。
今年陈建国则是没有任何心情,他谁家也不想去,就领着大家就在镇上的大街上瞎逛。
此时的大街上,到处是鞭炮声,震耳欲聋。
众人走的也很无聊。
后来柳茹提议,要不然今天回娘家吧?
这个提议得到了所有人的一致同意。
于是,一家人又往南柳村走去。
中途,陈北离开队伍,来到宋韵家。
宋韵家的大门大开着,陈北走进来后,便发现对方穿着一身修身旗袍,梳了一个婉约的发型,端坐在中堂上。
陈北第一次发现,原来宋老师竟然美成这个样子,真象一个深山里走出来的妖精。
见到对方进来,宋韵扬了扬手上的红包,说道:“压岁钱准备好了,磕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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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北同样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红包,笑道:“大侄女,我也准备了一个,要不要一起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