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宸殿的梁柱雕着缠枝莲纹,鎏金的纹路在烛火下淌着冷光,将满殿文武的影子拉得老长,像是匍匐在青砖地面上的鬼魅。
林微站在丹陛之下,一身石青色的官袍衬得身姿挺拔,乌发用一枚白玉簪束起,眉眼间带着几分倦意,却又藏着锐利如锋的光。她的脚下,摊着一卷墨迹未干的奏章,宣纸被烛火烤得微微发脆,上面的字迹铁画银钩,力透纸背,正是她熬了三个通宵拟出的《贡举改制疏》。
殿内静得可怕,连朝臣们的呼吸声都压得极低,唯有铜漏里的水珠,一滴一滴砸在铜盘上,敲出沉闷的声响,像是在敲打着每个人的心弦。
御座之上,景帝的脸色阴晴不定,他手指摩挲着龙椅扶手上的九龙戏珠浮雕,目光在那卷奏章上逡巡,又扫过阶下站得笔直的林微,喉结滚动了一下,却迟迟没有开口。
今日早朝,林微以一介女官之身,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将这份石破天惊的奏章递了上去,字字句句,都像是在往世家大族的心上捅刀子。
“臣以为,现行贡举之制,取士多出自门阀,寒门子弟纵有经天纬地之才,亦无晋身之阶。长此以往,朝堂之上,皆是世家门生,陛下身边,难有骨鲠之臣。”
林微的声音还回荡在大殿之中,清晰得像是刻在每个人的耳膜上。她站在那里,明明是女子之身,明明官阶不过正三品的御史中丞,却偏偏有一股震慑人心的气势,让那些须发皆白的老臣们,竟一时不敢出言驳斥。
“故臣恳请陛下,废察举,罢荫庇,行糊名誊录之法,于各州设贡院,不论出身贵贱,凡年满十六,皆可应试。考试分三场,策论、经义、时务,择优录取,量才授官。”
话音落下的那一刻,整个紫宸殿都像是被投入了一颗巨石的湖面,掀起了滔天巨浪。
最先按捺不住的,是吏部尚书王嵩。他是琅琊王氏的家主,须发花白,此刻却气得浑身发抖,指着林微的鼻子,声音都在打颤:“林微!你好大的胆子!贡举之制,乃祖宗成法,岂能说改就改?!寒门子弟,粗鄙无文,不识礼教,若让他们入朝为官,岂不是要乱了我大启的朝堂!”
王嵩的话音刚落,立刻就有不少朝臣附和起来。
“王尚书所言极是!世家大族,世代簪缨,家风严谨,方能教化百姓,辅佐君王。寒门小儿,胸无点墨,只知钻营,一旦入朝,必是祸国殃民之辈!”
“林中丞此举,分明是要动摇国本!臣请陛下治她惑乱朝纲之罪!”
“臣附议!”
“臣附议!”
附和之声此起彼伏,像是潮水一般,几乎要将丹陛之下的林微淹没。那些叫嚣得最凶的,无一不是出身世家大族的官员,他们的家族,靠着察举制和荫庇制,世代垄断着朝堂上的高位,林微的这份改制疏,无疑是断了他们的根,断了他们子孙后代的晋身之路。
林微却像是没有听到这些斥骂一般,她微微抬眸,目光扫过那些义愤填膺的朝臣,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带着几分讥诮。
“诸位大人说寒门子弟粗鄙无文,不识礼教,那臣倒想问问,孔孟圣人,出身寒门否?汉之陈平,白身起家,辅佐高祖定天下,他可是世家子弟?”
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让那些叫嚣的朝臣们,瞬间哑火。
王嵩脸色涨得通红,手指着林微,半晌才憋出一句:“强词夺理!歪理邪说!”
“臣所言,皆是事实。”林微不卑不亢,目光转向御座之上的景帝,“陛下,世家大族盘踞朝堂,已成尾大不掉之势。各州赋税,半数被世家隐匿;地方官员,多是世家门生,政令难行。长此以往,百姓怨声载道,社稷危在旦夕。唯有广开言路,不拘一格降人才,方能吸纳寒门贤才,制衡世家,稳固江山。”
景帝沉默着,目光沉沉地看着林微。他何尝不知道世家的弊端?这些年来,琅琊王氏、清河崔氏,一个个盘根错节,势力庞大,连他这个皇帝,都要让他们三分。可是,改制谈何容易?一旦触动了世家的利益,必然会引来滔天的反抗,弄不好,就是朝野动荡,天下大乱。
他的目光落在林微身上,这个女子,实在是太胆大了。从三年前,她以一介罪臣之女的身份,凭借着黄河治水的三条奇策,入朝为官,一路走到今天,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惊世骇俗。修水渠,推广新式农具,整顿盐铁,桩桩件件,都利国利民,却也件件都触动着既得利益者的蛋糕。
可偏偏,她做的每一件事,都成效显着。黄河三年无患,粮食产量翻了一番,盐铁税收大增,国库日渐充盈。景帝看着她,心中既有欣赏,又有忌惮。
这个女子,就像是一把出鞘的利剑,锋利得让人不敢直视,却又不得不承认,这把剑,能斩开眼前的重重迷雾。
就在景帝沉吟不决之际,一个沉稳的声音,从朝臣的末尾响起。
“臣,附议林中丞之言。”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说话的人,是兵部尚书宇文擎。
他一身玄色的官袍,身姿挺拔如松,面容冷峻,眉眼间带着久经沙场的凛冽之气。他是当今圣上的胞弟,是战功赫赫的战神王爷,更是林微的坚定支持者。
他往前站了一步,目光扫过满殿朝臣,声音掷地有声:“世家子弟,多是纨绔膏粱,肩不能扛,手不能提,只会吟风弄月,空谈义理。边关告急之时,是谁领兵出征,浴血奋战?是寒门出身的将士!国库空虚之时,是谁捐出家产,支援军需?是寒门出身的商贾!臣以为,林中丞的改制之策,利国利民,陛下当从之!”
宇文擎的话音落下,朝堂之上,立刻又安静了几分。谁都知道,宇文擎手握重兵,在军中威望极高,连景帝都要让他三分。他这一开口,无疑是给林微添了最重的一枚砝码。
王嵩等人的脸色,更加难看了。他们看向宇文擎,眼神中带着怨毒,却又不敢发作。
就在这时,又一个声音响了起来。
“臣,亦附议。”
说话的人,是户部侍郎苏瑾。他一身湖蓝色的官袍,面容温润,嘴角带着浅笑。他是江南首富苏家的嫡子,靠着经商之才,被林微举荐入朝,短短两年,就将户部打理得井井有条。
“启禀陛下,”苏瑾上前一步,躬身行礼,“若行新的贡举之法,寒门子弟入朝为官,必感念陛下隆恩,忠心耿耿。且寒门子弟,出身民间,深知百姓疾苦,更能体恤民情,推行善政。户部已核算过,若设各州贡院,所需经费,不过百万两白银,以今年盐铁之利,足以支撑,不会增加国库负担。”
一个手握兵权,一个手握财权,两人一唱一和,瞬间就将朝堂的风向,扭转了几分。
景帝的目光,在林微、宇文擎、苏瑾三人身上扫过,心中的天平,渐渐倾斜。
他知道,这是一个机会,一个打破世家垄断,收拢皇权的机会。虽然风险极大,可一旦成功,大启必将迎来新的生机。
就在景帝准备开口之际,一个尖锐的声音,突然响了起来。
“陛下!万万不可!”
众人望去,只见说话的人,是三皇子宇文铭。他一身明黄色的皇子朝服,面容俊朗,眼神中却带着几分阴鸷。他快步走到丹陛之下,躬身行礼,语气恳切:“父皇,儿臣以为,林中丞之策,看似有利,实则暗藏祸端。世家大族,乃是我大启的基石,若基石动摇,国将不国。儿臣恳请父皇三思,莫要被奸人蛊惑!”
宇文铭的话音落下,立刻就有不少依附于他的朝臣,纷纷附和起来。
“三皇子所言极是!陛下三思!”
“世家不可动,动则天下乱!”
宇文铭抬起头,目光落在林微身上,带着毫不掩饰的敌意。他早就看这个女人不顺眼了。一个女子,却在朝堂上呼风唤雨,风头甚至盖过了他这个皇子。更何况,她还屡次坏他的好事。前几日,他暗中指使盐商抬高盐价,被她察觉,一纸奏章,弹劾了他麾下的三个官员,让他颜面尽失。
今日,她又提出改制贡举,分明是要断他的左膀右臂。他麾下的官员,大多是世家子弟,一旦贡举改制,他的势力,必将大损。
林微迎着宇文铭的目光,嘴角的讥诮更浓。她知道,宇文铭是世家大族的代言人,也是她在朝堂上的最大对手。今日这一局,不仅是改制之争,更是她与宇文铭的势力之争。
她没有看宇文铭,而是再次转向景帝,声音清朗,字字铿锵:“陛下,三皇子所言,不过是危言耸听。世家大族,早已成了蛀虫,盘踞在朝堂之上,吸食着大启的血肉。若不除之,终有一日,大厦将倾。臣愿以项上人头担保,若行贡举改制之法,三年之内,必能为陛下招揽百名贤才,十年之内,必能让大启吏治清明,百姓安居乐业!”
“你——”宇文铭气得脸色铁青,指着林微,“狂妄!简直是狂妄至极!”
林微没有理会他,只是静静地看着景帝,目光坚定,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御座之上,景帝的手指,终于停止了摩挲。他深吸一口气,目光扫过满殿朝臣,声音带着几分疲惫,却又带着几分决绝:“林爱卿所言,句句在理。朕意已决,准奏!”
“陛下!”王嵩等人脸色大变,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陛下三思啊!”
“父皇!”宇文铭也跪倒在地,声音带着急切,“此举万万不可!”
景帝猛地一拍龙椅扶手,厉声道:“够了!朕意已决,谁敢再言,以抗旨论处!”
他的声音带着帝王的威严,震得满殿朝臣,噤若寒蝉。
王嵩等人面如死灰,瘫软在地上,再也说不出一句话。
宇文铭抬起头,看着御座之上的景帝,又看向丹陛之下的林微,眼神中充满了怨毒和不甘。他死死地攥紧了拳头,指甲嵌入掌心,渗出血丝,却浑然不觉。
林微看着景帝,缓缓躬身行礼,声音平静,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臣,谢陛下隆恩。”
景帝看着她,摆了摆手,声音带着几分疲惫:“林爱卿,此事,便交由你全权负责。切记,务必稳妥行事,莫要再生事端。”
“臣遵旨。”
林微的话音落下,铜漏里的水珠,又一次砸在铜盘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阳光透过大殿的雕花窗棂,洒在她的身上,石青色的官袍,被镀上了一层金边。她抬起头,目光望向窗外,天空湛蓝,万里无云。
她知道,这只是一个开始。
贡举改制,触动的是世家大族的根本利益,他们绝不会善罢甘休。接下来的日子,必然是风波不断,杀机四伏。
可是,她不怕。
从穿越成侯府的假千金,被人百般欺辱的那一刻起,她就没有怕过。
她靠着现代的知识和谋略,一步步从泥沼中爬起,一步步走到今天。她的目标,从来都不是一个御史中丞的位置。
她要的,是打破这个男尊女卑的世界,是让寒门子弟,有出头之日,是让这个腐朽的王朝,焕发出新的生机。
她要的,是站在权力的巅峰,俯瞰万里江山,开创一个前所未有的盛世。
殿外,忽然传来一阵清脆的鸟鸣声,一声接着一声,像是在啼唱着新生的希望。
林微的嘴角,缓缓勾起一抹明媚的笑意。
她知道,属于她的时代,正在缓缓拉开序幕。
而那些挡在她面前的人,终将被她一一踩在脚下。
满殿的朝臣,看着丹陛之下那个挺直的身影,只觉得,有一道惊雷,从墨卷之中炸响,劈开了笼罩在大启朝堂之上的沉沉阴霾。
寒门的春天,快要来了。
而世家的寒冬,才刚刚开始。
夕阳西下,余晖洒满了紫宸殿。林微走出大殿的时候,宇文擎和苏瑾,正站在宫门口等她。
宇文擎走上前,将一件披风披在她的肩上,声音低沉,带着几分关切:“今日之事,凶险万分,你可知晓?”
林微拢了拢披风,转头看向他,眉眼弯弯:“知险,方可行险。若事事都畏首畏尾,何以成大事?”
苏瑾在一旁笑了笑,摇着折扇:“林大人今日,可是出尽了风头。不过,那些世家大族,定然不会善罢甘休,你往后的日子,怕是不会太平了。”
“太平?”林微轻笑一声,目光望向远方的天际,“我林微的人生,从来就没有太平二字。越是风雨飘摇,才越是有意思,不是吗?”
她的声音,带着几分洒脱,几分桀骜,在晚风中,传得很远很远。
宇文擎看着她的侧脸,夕阳的余晖,落在她的眉眼间,晕染出一层柔和的光晕。他的心中,忽然涌起一股强烈的冲动,想要将这个女子,护在自己的羽翼之下,为她遮风挡雨,陪她走到权力的巅峰。
他握紧了她的手,掌心温热,声音坚定:“无论前路如何凶险,我都会陪在你身边。”
林微转头看向他,四目相对,眼中都映着彼此的身影。她微微颔首,嘴角的笑意,越发灿烂。
苏瑾看着他们紧握的手,摇了摇折扇,眼底闪过一抹笑意,随即又正色道:“钱财方面,你尽管放心。苏家的库房,随时为你敞开。”
林微点了点头,心中暖意涌动。
她知道,她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有他们在,前路纵有千难万险,她亦无惧。
三人并肩而立,望着渐渐沉落的夕阳,望着那片被染成金红色的天空,心中都清楚,一场席卷整个大启的风暴,即将来临。
而他们,将是这场风暴的中心。
是破局者,也是开创者。
夜色,缓缓笼罩了大地。
紫宸殿的灯火,一盏盏亮起,像是一颗颗闪烁的星辰,照亮了沉沉的夜幕。
而那份被景帝准奏的《贡举改制疏》,正静静地躺在御书房的案头,墨香袅袅,预示着一个新时代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