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民公子,将你的马让出来给主公骑吧。”
典韦语气冰冷,以命令的口吻喝道。
曹安民一哆嗦。
最担心的事情还是来了,典韦果然让他给曹操让马。
曹操既为叔父,又为主公,于公于私倒不是不能让。
问题是他小时坠过马,落下了病腿的病根,徒步走路比曹操也快不了多少。
这要是把马让给曹操,自己一步一腐的,如何能甩脱刘军追兵?
这不等于是要了他的命么!
“安民公子,你还等什么,速速下马啊!”
典韦见他犯愣,陡然加重语气,顺势抓住了马缰绳。
这般举动,似乎是生怕他马鞭一挥,一溜烟给跑了。
曹安民委屈的眼神,巴巴的望向了曹操。
自家叔父知道他这腿疾,应该会体谅他吧。
曹操心头一紧,拳头暗暗攥住。
身为叔辈,生死时刻,抢了自己侄儿的马逃命,说出去本来就不好听。
何况这个侄儿还有腿疾,搞不好等于是置他于死地。
曹操心中不忍,张口就要喝止典韦。
“主公身系天下,身系着曹氏夏侯氏存亡,若今日死在大耳贼手中,曹氏夏侯氏两族就完了!”
“安民公,你还尤豫什么,你想做曹夏侯两族的罪不成?”
典韦怒目圆睁,冲着曹安民怒喝道。
这一席话,如一瓢冷水当头泼下,瞬间泼灭了曹操心中那一丝不忍。
“我曹操大业未成,焉能死在那织席贩履之徒手中?”
“我曹氏夏侯氏两族,岂能因我之死而复亡?”
“我不能死,我宁可负尽天下人,也绝不能死”
曹操暗暗咬牙,一颗心肠悄然间已坚如金石。
于是他眼珠转了一转,佯作适才的重摔发作,捂着头破血流的脑袋微后仰去。
“主公!”
典韦吓了一跳,忙将曹操扶住。
曹操则眉头紧锁,双眸紧闭,一副晕晕乎乎的样子,便不必正眼曹安民的眼神。
“杀曹贼-”
“杀曹贼”
北面方向,刘军的喊杀声再度逼近。
典韦急了眼,不再废话,一把将曹安民揪住,二话不说便拖下了马来。
左右几个亲卫,皆是目定口呆,皆没料到典韦敢对曹安民动粗。
“还愣着做什么,速速护着主公南撤!”
典韦却不理会他们,将曹操扶上马去,牵着战马便向南狂奔。
亲卫们见状,皆也顾不上地上的曹安民,匆忙跟随曹操左右徒步狂奔。
“典韦,你这蛮夫,你焉敢这般对我?”
当曹安民骂骂咧咧爬起来时,却看到曹操一行已在十几步外。
他心中一阵酸楚委屈,只得一咬牙,徒步跟了上去。
可惜腿脚不便,越走被曹操他们甩的越远,身后刘军的杀声却越来越近。
曹安民停下了脚步,绝望怨恨的目光,只能望着曹操远去。
追肯定是追不上了,早晚要被刘军给追上,沦为俘虏。
以自己姓曹的身份,定然是死路一条。
怎么办,难道就在这里等死吗?
曹安民虚脱一般跪倒在地。
突然,他猛抬起头,目光射向西面。
南面高邮是逃不去了,北面刘备也要置他于死地,可他还能向西往九江,去投靠袁术啊!
以他姓曹的身份,在袁术那里谋一口饭吃,应该还是没问题的。
只是,投奔袁术,就意味着背叛了曹家,为世人所不耻!
“罢了,叔父弃我如敝履,曹家我已经回不去了,只要能谋一条生路,还在乎那些做什么?”
曹安民深吸一口气,心中决意已下。
再次怀着怨意向南望了一眼后,他便改道向西,一步一腐匆匆逃离而去。
淮阴城,县府。
边哲已立于府堂中,欣赏曹操那副墨宝。
“曹操,咱俩有仇归有仇,你这诗才还是没得说。”
边哲看着帛纸上被酒水浸过的痕迹,依稀可以想象得到,曹操在写这首诗时的意气风发,以及落荒而逃时的仓促狼狈。
“军师啊,这一仗打的痛快。“
“俺给你砍了颗曹夏侯的头,什么夏侯存的,概有四五个吧。”
张飞人未至,声音便先到。
抬起头时,血染征袍张飞,已拎着几颗人头兴冲冲入内,扔在了地。
看到曹操亲族的人头,边哲就眼放精光。
粗粗清点一下,加之已斩的曹洪,这两仗下来至少杀了七名诸曹诸夏侯。
收获颇丰。
边哲从亲卫手中接过竹简,认认真真的将他们的名字,全都刻记在上,待将来也好跟曹操对帐,免的有漏网之鱼。
斩草除根嘛,这都是跟曹操学的。
这边刚刚记完,士卒便来报,言是十馀名未曾随曹操逃跑,主动留下来请降的曹军外姓官吏,悉数已带到。
既不姓曹又不姓夏氏,又是主动留下来请降,自然是诚意满满,可为老刘所用。
边哲遂拂手交待道:“去问一问,这些官员谁是广陵人,谁熟知淮阴至高邮间地形,可来见我。”
广陵郡与徐州别郡不同。
此郡中部虽地域广大,却密布湖泽,只寥寥数城而已。
这样的地形,若无熟知湖泽分布的本郡土着为向导,大军南下极易被困于湖泽之中。
不多时,一员年轻文士,从容步入堂中。
“下官淮阴令步骘,拜见边军师,拜见张将军。”
年轻文士不卑不亢躬身见礼,报上了家门。
边哲眼眸一亮。
步骘—孙权的大舅哥啊。
历史上和徐盛将钦一样,皆为淮泗集团一员,投身于孙氏摩下,因其妹嫁与孙权之故,更是官至丞相高位。
不过这个人也不光是靠裙带关系上位,实是一位能臣干吏,历史上还有为东吴收取交州之功。
这也是他给老刘那份举荐名录中,步骘会排名第四位的原由。
只是后来陈登曾言,因曹操占据广陵,步氏又是广陵淮阴人,故被曹操任命为淮阴令,未能北上下邳出仕老刘。
不想今日在此,会遇上这个步骘。
这是给老刘又白捡了一三公之才啊
“原来是步子。”
边哲道出了步骘表字,尔后故意以责备的口吻质问道:
“当主公接掌徐州,征辟你往下邳效命,你为何不去?”
提及此事,步骘面露无奈,拱手道:
“回禀边军师,骘本是敬慕刘使君已久,当日收到麋别驾征辟文书,本欲北上下邳为刘使君效命。”
“怎奈曹操占据淮阴,强征骘为淮阴令,因我步氏一族生死皆操于曹操之手,骘不得不就范。”
“今骘得闻刘使君大军攻入淮阴,心下大为欣喜,故才未随同曹操南逃,只盼能为刘使君效犬马之劳,以弥补骘之前罪。”
步骘道出了苦衷。
倒也合情合理。
曹操两屠徐州,凡徐州名士豪姓,若非迫不得已,谁愿昧着良心做曹操的官?
徐州人对曹操只有恨与畏,绝无敬意!
步骘心中自然也厌恨曹操之残暴,但为家族存亡,却又不得不出仕曹操,自然有情可愿。
现下曹操惨败而逃,徐州大局已定,他顺水推舟归附于老刘摩下,亦是合情合理。
“曹操,你只知霸道而不知用王道,人心的力量,你是永远不会懂的”
边哲心中感慨,尔后将步骘扶起,笑着安慰道:
“主公素来宽以待人,自会体谅到子山你的苦衷,子山当真愿与哲等同,辅佐主公成就兴复汉室大业?”
步骘如释重负。
边哲之名早已名震徐淮,其在刘备麾下是什么分量,步骘岂会不知。
谋主亲口承诺,自然代表着刘备的态度。
步骘心下大喜,当即慨然表态:
“骘虽才疏学浅,承蒙刘使君抬举,自当尽我所能,追随刘使君兴我汉室!”
边哲何等洞察力,自然看得出,步骘这番表态乃发自肺腑。
当下便点头一笑,问道:
“眼下正有一件事,需要用得着子山你。”
“翼德将军与我将率军南下,追击曹操,直取高邮,然据我所知广陵中部湖泽密布,道路难辨,行军不易。“
“对这段路可熟知,能否做我军向导?”
步骘见有立功机会,精神一振,不假思索道:
“骘自幼长于广陵,常年往来淮阴与高邮之间,其中道路闭着眼也熟知,骘愿为向导!”
带路党敲定。
边哲目光转向张飞,欣然道:
“翼德将军,安排好留守淮阴诸事,咱们即刻起程南下,直奔高邮吧。”
一旁静听的张飞,却忽然面露茫然:
“军师啊,俺倒也不是质疑你,只是这陆路既是不好走,咱们何不走路南下?”
“咱有军,沿中渎南下,直奔邮不是更好么?”
步骘也陡然间被提醒,目光不禁也看向边哲。
张飞质疑的不无道理。
咱们既然有船,何必走路?
“因为适才翼德你攻入淮阴时,我已令徐文向率所部水军先行一步,所以咱们只能走陆路。”
边哲的回答,令二人一愣。
“邮乃曹操巢穴,必留有精兵镇守。”
“若让曹操率败军逃回高邮,与夏侯敦的留守之兵会合,便可凭借城坚粮足,据城坚守。”
“以我军现有兵力,显然不能速破高邮,势必会钝兵于城下。“
“如此一来,则不符合我们速战速决,收复广陵的既定战略。”
“所以”
边哲道明原由后,话锋一转:
“我才会令徐文向,先一步走水路南下,抢于曹操败军回师之前赶往高邮截击,令曹操不得入城与夏侯敦留守之兵会合。”
“如此,则曹操只能弃城继续南逃,高邮城可不战而下也!”
边哲也不吊他胃口,将先前布局和盘托出。
张飞恍然大悟,不由拍案而起,大赞道:
“军师啊军师,没想到你这般老谋不,深谋远虑,咱还没拿下淮阴,你就已经算计着收取高邮!”
“俺啥话也不说了,就一个服字,你别说让俺走路去高邮,就是让俺爬过去俺也半点不含糊!”
步骘虽不及张飞那般夸张,脸上同样是折服之色,拱手慨叹道:
“边军师神机妙算之名,骘及我广陵士民听闻已久,今日亲身领教,骘知曹操屡败于主公,当真乃理所当然也。”
两人轮番这一通吹捧,听的边哲略觉尴尬。
于是笑了一笑,拂手道:
“事不宜迟,趁着曹操尚未逃远,咱们尽早动身吧。”
张飞也不拖泥带水,当即便交待诸将,分头行事。
众人一一领命,皆告退而去。
天色未明时,休整不到两个时辰的刘军将士,便井然有序出城,走大道南下。
策马出城时,张飞正看到边哲与步骘并肩而行,一路询问广陵风土人情。
“步骘,淮阴步氏,我要送给军师的那个丫头,好象也姓步,不知与这步子山有何关系?”
张飞突然想到了此事,正待上前询问时,话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
“大战在即,岂能因一个女流之辈令军师分心?罢了,等拿下高邮再问不迟—”
略一权衡利弊后,张飞便暂且搁下了这念头,打马扬鞭疾驰而去。
数日后,高邮城北。
一队残兵败将,正沿着中渎水岸匆匆而行。
曹仁等从淮阴逃出的诸将,各自率本部残兵前来会合。
看着左右渐渐多起来的人马,曹操一颗心渐渐安稳下来。
“兄长,安民何在?”
兄弟相见后,曹仁不见曹安民身影,不禁问道。
“安民他—”
曹操欲言又止。
怎么答,难道实话实说,说是典韦抢了曹安民的马给自己?
自己为逃性命,将侄子弃之不顾?
“主公的马重伤不能行,安民公子将坐骑让给了主公,后来在乱军中我们便与他失散了。”
典韦抢先一步替曹操圆了谎。
曹仁信以为真,便想曹安民多半已死于刘军刀下,不禁面生伤感,摇头一声叹息。
伤感过后,却又欣慰的赞道:
“安民这孩子,当真是个孝顺的好孩子,不愧是我曹家子弟,虽死犹荣也!”
曹操暗松一口气,少不了夸几句什么安民乃忠孝典范,我早晚必杀刘备边哲之流,以慰他在天之灵之类的话。
说话间,前方高邮城的轮廓,已印入眼帘。
这时,曹操眼珠转了几转,忽尔悲愤一收,转而大笑起来。
曹仁戏志才等皆是一愣。
怎么又莫明其妙大笑起来?
咱们都惨败到这般地步,宗亲又死了一箩筐,损兵折将无数,你孟德还笑得出口?
“主公何故大笑?”
戏志才畜不住问道。
曹操收起笑声,遥指中渎水方向道:
“吾笑那边哲百密疏,终究未到步算的境界也。”
“若我是他,必会令水军先一步入中渎水南下,日夜兼程赶来高邮设伏,阻止我败军入城。”
“如此,则高邮城不战而下,吾只能放弃广陵,南渡拿江也!“
众人恍然大悟。
曹仁脸上重燃自信,点头道:
“孟德之有理,只要我们入城与元让守军会合,守住邮就不么话下。”
“守得住高邮城,广陵郡就还是我们的,我们就还有北取徐州的希”
望个未及出口。
河岸方向,陡然间一道战鼓声响。
无数刘军士卒,如鬼魅一般从苇从中冲出,铺天盖地席卷而来。
曹操笑容消失,嘴巴大张,脸庞凝固么了愕然一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