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郊仓区连着一片老铁路,风刮过铁皮墙,像锯齿在磨。车开进去时,路面坑洼,轮胎碾过碎玻璃,发出细碎的响。
队伍分开包围。张小斌要了东侧,罗景骥盯后门,顾成业带工程队去看承重与消防水源。李一凡在车里摊开手绘示意,目标仓在中排第三栋,门脸挂着文化公司牌子,卷帘门上新漆还没干。
卷帘门边的侧窗暗着,却能闻到淡淡的胶水味。罗景骥示意停一停,工程队把热像仪贴上墙,温度差在角落里跳动,像心跳压不住。门从中间被撬开一指宽,里面有人影移动。
破门声不大,像拆掉一层旧壳。屋内第一排是纸箱,外面印着书名,里面却是密封袋与银行卡。第二排是电脑主机,风扇沾尘却发热,屏幕黑着,机箱旁堆着开过封的路由器,与一沓备用手机卡。
角落里传出急促脚步。保安队把手电一晃,光束扫过防火门,门后有铁梯通往夹层。铁梯上落灰不厚,显然常有人上下。张小斌头一个踏上去,脚步像钉子扣在铁板上。
夹层低而闷,放着一张折叠桌。桌上摊着两本账,一本写工程,备注全是套壳公司,一本写医耗,抬头盖着合规二字。两本账之间夹了个小铁盒,里面躺着一个旧优盘,外壳磨得发亮。
楼下传来碰撞。后门有人试图撞开,动静乱却不狠,像被堵住了退路。罗景骥从侧面绕回,看到一名男子踉跄着拎包,腕骨上带着崭新的表带,表面被刮出一道白痕。男子正是沈广河的会计田露,手里包鼓得像塞满了年代久远的账条。
田露眼神躲,脚步倒退,撞上墙角,包口散开,纸张像鱼鳞掉了一地。张小斌没有扑过去,而是示意他捡齐,手铐在光下发出短促一响。田露手指发抖,纸边划破了指腹,血珠亮了一下又被汗水冲开。
另一头,夹层尽头的小门忽然合上。门内有人用肩顶住,门缝里飘出呛人的烟味。有人在焚纸。顾成业回身去拧灭火器,李一凡顺手把顶棚喷淋阀门打通,水柱喉鸣,火光被压成闷光,纸灰贴在地上,形成半页半页的残字。
残字仍能拼。矿权补充条、设备租赁、仓储代管,每一条后面连着文化公司与咨询中心,金额不夸张,却像给每次关键动作钉了一颗钉。张小斌把残页装入证据袋,动作平稳,节拍不乱。
门里的人终于放弃,用力一撞,整个人摔在水里。人叫老彪,沈广河手下,胳膊上有刀口旧疤,眼神凶里透着慌。他试图掀起水里漂的纸片,被罗景骥踩住住手。老彪看见被踩住的是锤锈迹,眼角跳了一下,像是旧路被封死。
仓里最深处还有一排木柜。柜门外贴着书单,内层却装着通讯设备,强磁底座吸在铁板上,背后藏了两根超短天线。抽屉里放着一叠话术脚本,封皮上印着培训两个字,内页全是分角色的问答。电诈的味道从纸缝里往外冒,混着烧纸后的焦。
张小斌把话术摊开几页,时间戳与通话线路标注到分钟。顾客身份被分成老年、务工、学生三类,开场寒暄、诱导话头、转账路径一套套。脚本末尾用红笔括了两个字,复盘。复盘两个字,在这里像一记冷笑。
李一凡看完,把脚本交给罗景骥,吩咐另设专案,把仓里涉诈物品与工程、医耗账的交叉点拉出来,明天单独对外。说明不多,却把线合成一根,叫人心里有了图。
又有人从暗格被拖出来。一个瘦小男人,脸上带着新伤,袖口沾灰,名字叫周桓,文化公司名义负责人。周桓嘴很碎,先说自己只是挂名,后来又说他只负责培训,不知情仓储。张小斌没让他讲太多,先让他写,写每一次培训的时间地点与来人,写谁给的课纲,写谁的电话在课后响得最多。
外面风更大,卷着灰尘灌进屋。沈广河没有现身,只留下一部临时机和腰带上的皮套印。皮套印新,说明他刚离开不久。李一凡让交警继续查网,扩大至两处环线收费站,深夜也要盯,越晚越容易露马脚。
工程队把楼板和承重柱又看了一遍。夹层新加,偷梁换柱的痕迹清晰,承重不够。顾成业摇头,列出三条安全隐患,现场封仓,安排看守,明早请鉴定机构和消防验线。封的不只是案发现场,也是给相邻仓一记警钟。
夜色里传来突然的急刹。院外一辆旧面包车窜到门口,司机看到灯光立刻倒车,车尾撞上墙角,铁皮凹下去一块。邵文起把车围住,司机慌得连档都挂不上。车上满是塑料周转箱,箱内是被拆散的读卡器,最底下压着几张未填的快递单。
快递单的收件人,居然是几家中介与网店。寄送物品填的都是文化用品,联系电话却对应一串虚拟号段。罗景骥把面包车司机按在引擎盖上,让他把上线写出来。司机嘴里喊冤,眼神却往右上角飘,那是监控死角。张小斌顺着目光看去,伸手把角落那枚小针孔取下,镜头仍在闪。
负责针孔的人从阴影里被拽出来,是仓区物业的值守。值守姓钱,四十来岁,嘴硬,手却冷。说只是防盗,镜头角度却对准刚才的破门点位。李一凡没听他绕,简短一句,物业连带管理失责,今晚先停,明天换人,业委会重组。
场内清点持续到下半夜。账册、话术、设备、现金、卡具,一批批装箱,编号贴好之后交接,现场留守的民警换了两班。田露被带走前回头看了一眼地上那堆被水糊住的残页,眼白上布着红丝,像一条路的尽头还想回头。
林允儿从仓区外的暗处走过,镜头没有对准任何人,只拍到货架、脚印与水痕。她心里知道,观众不需要看脸,需要看这地方到底藏了什么。稿子已经构好,第一句写仓区是假,网是实。
清点告一段落,张小斌把优盘交给技术员。技术员现场镜像备份,打开目录,跳出四个文件夹,名字都很普通。工程、医疗、劳务、文化。文化下面还有一个隐藏的子目录,名字叫实训。实训里满是录屏,声音嘈杂,能听清讲师的节拍与笑点,能听清学员问该从哪里找名单。
顾成业把录屏拖动到某一段,画面里讲师示范工作台切换窗口,后台浮出一张表格。表格抬头写得很干净,下面的列却是电话、年龄、职业。电话来源有三列备注,和医院的登记、工程的报名、招聘的简历一一对应。
交叉点出来的那刻,屋里连呼吸都更重。周砚青把这张画面拍下,直接发去州里信息科和公安网安,要求当夜建并案协同,明早九点出第一版清单,列出所有相互引用的数据流向,拉齐涉案单位与个人。
凌晨的北郊风像刀,被铁皮墙切成细条。李一凡把外套扣紧,上车前回头看仓门一眼。门口的水还在顺着坡面往外流,灰尘被冲出一道浅沟。浅沟里混着纸灰,像刚被人从黑里拉到亮处。
他没有多说,只把下一步节拍压进一句话。天亮前,追到人;天亮后,追到钱;明天晚上,追到链。
车队启动,灯光从地面掠过,照亮一串潮湿的脚印。脚印一直通向墙角,被粗糙的水泥吞没,然后消失。张小斌看了看表,又看了看前方那条黑线,脚底的力道更稳。
远处的城市开始泛白,零星的窗口亮了。仓区外,一条狗叫了两声,又安静,像知道这块地上的夜还没完全过去。
李一凡闭上眼睛十秒,再睁开时,神色如常。电话震动,他看了一眼,是省里转来的反馈:两处收费站捕捉到可疑车队影像,一辆商务车,一辆皮卡,方向朝西南口岸线。
节拍接上了。今晚还有一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