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风把省府大院里的梧桐吹得沙沙作响,饭点还没到,后勤楼先热了。
食堂门口的人流排成两列,另一侧的小门上着暗锁。
牌子写着内部接待,字体比菜单还大。
李一凡看了一眼,步子没有停。
周砚青把小组分三路,一路进大厅看明面价格。
一路去库房核进货单与当日菜谱。
一路直奔那扇暗锁的小门,看看里面到底装了什么。
耿庆华留在外场,只盯两样,秤和票。
大厅的味道浓得发甜,菜汤浮着厚油。
价牌写着每天惠民,可份量一眼就虚。
顾成业拿起勺子,随手捞了一条瘦肉,薄得能透光。
他把勺放下,把秤请到窗口。
第一盘菜上秤,重量少了三成。
厨师抬头尴尬,说今天火候没抓准。
第二盘再称,还是短。
人群里响起低低的一声叹气。
罗景骥把进货单翻出来,猪肉、鸡蛋、青菜的单价都偏高。
供应商抬头不只一家,但电话多是同一号段。
库房地面潮湿,角落里码着一摞纸箱。
箱面上写着试吃专用四个字。
张小斌带着纪检组去小门,钥匙在后厨一道门帘后面。
门开的一瞬,光线压了进去,里面是四张小圆桌。
瓷盘瓷碗都不在一个体系,菜色明显比大厅精。
桌角还摆着小暖壶和未拆封的水果。
厨师长赶过来,额头见汗,手背在围裙上蹭了两下。
他说内部接待有历史原因,量不大,不花公款。
李一凡看向墙角的白板,上面写着预留十人。
时间刚好卡在工作日中午。
耿庆华站到窗口边,不说话,只看称。
第三盘的重量终于对了,第四盘又滑回来。
他把价牌往前推了一指,提醒摆在最显眼处。
排队的人把脖子伸得更长。
进货单里有一条特别醒目,高汤底料。
库房角落拆开一包,香精味冲鼻。
顾成业让后厨把老汤缸抬出来,表面漂着油星。
低头一闻,有股回锅的酸味。
大厅右侧贴着一张了承包合同复印件。
承包商叫益民,挂了后勤服务中心的盖。
合同里写着成本加成,绩效考核只看份数。
谁卖得多,谁就得多。
价牌的最下方有一格灰色的小字,另加调味费。
收银台旁塞着一个小盒子,贴着素菜口味升级。
一位阿姨问升级是什么,收银员说就是更好吃。
盒子里塞满了零钱,几乎不剩空隙。
暗门里的菜最终端出了三份。
一份是清蒸鱼肉,鱼眼发亮;一份是烤羊排,油脂均匀;一份是水果拼盘,葡萄霜白。
李一凡示意端到大厅,按价牌售卖。
人群没有鼓掌,只把队往前挪。
厨师长的手开始抖,嘴角不停动。
他说每天最难的不是备菜,是安排人。
明面通道里好话不好说,暗门里坏话好使。
说完这句,他把勺子放在台面上。
罗景骥把后勤服务中心的人员表拿来,圈出三个人名。
采购科副科长冯启龙,库房主管钱海,承包商在岗经理申黎。
三人手机记录上次群聊时间,与今日备餐前后高度一致。
群名里有两个字,老友。
周砚青把承包合同翻到最后,发现一个小附页。
附页写绩效返还,按月结给服务中心自用。
返还比例与当月售出加价关联,旧章压在脚注。
耿庆华抬眼看向窗外,树叶在风里乱了一下。
大厅里,称重台旁边突然挤出几个年轻人。
他们把手机举得很高,镜头怼向盘子。
林允儿把机位往后退,只拍手与菜,不拍脸与人。
稿子在心里已经成型,盘上动过的分量,台上要补回来。
退费窗口很快设在收银台对面。
少给的重量当场补,暗门菜按明面价卖。
口味升级费全部退清,素菜不再收费。
阿姨把零钱装回布袋,眼睛亮了一瞬。
库房里,纸箱里的水果被抬出来。
每一箱都有签条,写着内部接待。
张小斌让人抄下数量,分到前厅。
水果切开,上架,标价普通,味道很甜。
暗门关闭前,钥匙交到了门外。
钥匙从此挂在大厅柱子旁边的小钩上。
任何人都能看见,也能问。
没了暗门,走廊的风反而顺了。
承包商经理申黎低声辩,称加价是保质量。
顾成业把抽查结果一摆,高汤是粉冲的,猪肉是次日肉。
申黎脸色一变,往后退了半步。
罗景骥把合同里成本加成的公式划了四次,留出空格等重填。
冯启龙在门口接电话,语气绷着。
他转身想走,被耿庆华叫住。
耿庆华只说一件事,今天先把账对明。
冯启龙点头,又想抬脚,没再抬起来。
饭点到达最密的时候,队伍没有乱。
价牌被擦得很亮,字迹清楚。
秤停在水平,碗底也干净。
四个窗口同时出餐,没有人横插。
一位老人端着托盘,找座位找了两圈。
服务员把长桌空出一格,示意坐下。
老人抬头看了一眼墙上的标语,心情难得平。
他吃得慢,筷子摆得直。
暗门那侧的桌子被拆成两张长条。
旧瓷盘回收,统一换了普通白盘。
水果被分杯装,摆到最靠外那排。
人群涌过去,拿得快,却没挤。
厨师长被请到前台,他没有看镜头。
他说当厨子二十年,最怕看见不干净和虚。
他说自己愿意把标准写出来,贴在灶台上。
说完这三句,眼眶红了一瞬。
后勤服务中心主任万连科姗姗来迟,脸色紧。
他拢着袖口,声调低,说内部接待一直有。
李一凡没抬头,只把两行字写到便条。
今天止住,明天公示,后天重签。
便条交到万连科手里,他的手却有点抖。
周砚青让他把过去一年的返还明细拿来。
万连科答应着去找,目光却往门外飘。
门外站着一个男人,正是副州长的司机。
司机一眼对上,两步后退,掉头就走。
耿庆华的眼神没跟,笔尖在纸上轻点。
张小斌把副本记下,留给晚上那场。
白天先把食堂这口气顺过来。
大厅的广播换了一套短句,价格公开,秤前称重,少退多补。
每句只有六个字,传得快。
排队的年轻人把手机放下,笑了一下。
有人在群里写了四个字,今天好吃。
库房消杀开始,地面从里擦到外。
冷藏柜里的温度表调准,门缝贴上新胶。
空箱按类别叠好,墙角干净了一圈。
厨师们把袖子挽高,手臂上是新水痕。
下午两点,后勤服务中心交来返还表。
一条条写着绩效,最后落在中心自用。
金额不大不小,刚好够一间办公室的开销。
耿庆华把表推回去,让他们贴在公告栏。
承包合同的重签被提上日程。
成本按实,加成封顶,考核从份数改到满意度。
试吃不再关门,抽签在大厅完成。
每月一评一次,谁做得好,谁拿第一波续签。
晚饭前的最后一轮抽查,重量已经稳定。
价牌边贴上了营养成分表,小字不再灰。
领取窗口的栏杆卸掉一米,进出不再挤。
服务员对视一下,互相点了点头。
日落前,暗门上的锁被卸下,门变成一个通风口。
门边钉了一行钩子,用来挂围裙与抹布。
抹布洗净拧干,颜色不再黑。
厨师长把那把旧钥匙送到大厅,摆在大家看得见的位置。
傍晚复盘很短,只有三件事。
把返还明细贴出来,把承包条款改出来,把监督电话亮出来。
三件今天开头,三天内落地。
多余的话不讲,手上的事不准慢。
林允儿在稿末只加了一句,今天吃到了应该的味道。
评论里有人回她,明天也是。
有人说这才叫食堂,不是生意场。
更多人点了个对勾,去排下一顿的队。
夜幕降下来,后厨的灯还亮着。
垫板晾在通风口,水滴一颗颗落到桶里。
大厅的桌面擦得发亮,反光里有人的影子。
那道曾经的暗门在风里静着,像一面被翻过来的墙。
门外的走廊有脚步停住,又走远。
副州长司机的影子不见了,楼梯口只剩风声。
李一凡把笔帽扣紧,白板上留下一行字。
食堂清完,明早开铁路护航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