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迅先生!”
看着进来的不是旁人,正是近代华夏文学史上大名鼎鼎的—一周树人。
虽然都在北平,但是李子文和鲁迅平日里很少交际,没想到两人的第一次见面就在这个小小的面馆里。
只是看着不远处的教育部,李子文心中恍然。
如今的鲁迅还担任着教育部会事一职,并且兼任社会教育司第一科科长,并参与通俗教育研究会的工作。
因此在这里吃饭,也就不足为奇了。
对于这份教育部的工作,鲁迅还是比较尽职尽责的,自从一九一二年由袁守宫亲自签发任命状,到一九二六年离京南下,这个位置一于就是十四年。
所以在他的小说,《故乡》中,豆腐西施说他做了道台,便大概说的就是这签事的官职。
鲁迅刚走进门来,就看见一群学生围叽叽喳喳,微微皱了眉头后,也就挑了一处僻静的桌子,坐了下来。
“周佥事,还是老样子!”
看着跑堂熟络的样子,鲁迅平日里也应该是这儿的老主顾。
“鲁迅先生,鲁迅先生!”
虽然二人说话的动静不大,但是眼尖的同学早已经注意到了这里,压抑着兴奋,小声的说道,只是对比方才李子文这里热闹,反而多了一些克制。
一旁的栓子,看这帮学生眼神放光,瞅着刚进来的中年男子。
心中不由的疑惑,满头的雾水!难道这个人也是唱戏的。
记得就是那次————花旦的————叫什么菊,去乡里————唱戏的时候,那些爷叔婶子们就是这样的眼神。
“先生,这位是唱什么的,俺看着也不象个角啊————”
什么?听见栓子小声的在自己耳旁问道。
李子文有些哭笑不得,一巴掌拍在脑袋后面,笑骂道,“哪位可不是什么唱戏的————是教育部的事————还是一大文豪————”
“俺————俺说错了————他是事!”知道自己搞错的栓子,有些难为情的挠了挠自己脸颊。
或许鲁迅进来的原因,原本还围在李子文身边的学生们,也渐渐的散去一些,甚至还有几个跑到其跟前,带着一脸的局促和兴奋,不知道再说些什么!
“好了,各位同学,日后时间还长,日后欢迎大家去燕京大学听课,有什么疑惑,鄙人非常乐意一起探讨————”
又过了一会儿,李子文看着这群学生非但没有散去的踪迹,反而引得酒楼其他客人,纷纷张望,因此不由起身劝道————
“我们就不要打扰鲁迅先生和李先生了————等开学之后,我们再去燕大和北大听先生们讲课也不迟。”
随着一位同学的附和,原本还吵嚷的同学们,此刻也都安静下来。
看着酒楼里纷纷投来的目光,一些女生,面皮微微发红,朝着李子文和鲁迅鞠躬行礼后,缓缓离开。
等到学生走尽。
李子文见状,心中一动,嘱咐了栓子两句后,起身朝着鲁迅那桌走去。
“豫才兄,”到了跟前,笑着说道,“鄙人李子文,久仰先生大名。”
想起前世,从小学开始一直到高中,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药》,《阿q正传》————,这位的文章可是陪伴了自己大半个求学生涯。
鲁迅早已看到了李子文,见其过来,也只是微微抬起眼,脸色没有任何的变化,嘴角微微一动,“坐。”
极为冷淡的说了一个字后,便不再开口,一双目光落在李子文身上,不断地打量着。
嗯!这副冷峻拽拽的态度,很鲁迅!
李子文并不在意,依言坐下之后,朝着路过的跑堂,招呼道,“上一碟“豌豆黄”和一壶“香片”。”
“好嘞!两位爷您稍等。————一碟豌豆黄,一壶“香片””
等着跑堂应下后,到后面传声,李子文自言自语的说道,“这时节,吃些清淡的甜食,正好解一解燥。”
鲁迅未置可否,只是神色随着跑堂的离去微微动了一下。
不多时,茶和点心便上来了。那豌豆黄色泽浅黄,质地细腻,被切成小巧的菱形块,整齐地码在青花瓷碟里,透着豆类特有的清甜香气。
李子文将碟子往鲁迅那边稍稍推近了些:“豫才兄,若不嫌弃,尝尝这家店的点心,味道倒还清爽。”
出人意料,鲁迅这次倒没拒绝,用筷子夹起一块,端详了一下,送入口中,慢慢咀嚼。
记得后世,李子文看一些传记的时候,提起鲁迅喜欢吃甜食,如今看来,倒也是真的。
“甜食这东西,”
李子文也拿起筷子,呷了一口的香片茶,“北平的总脱不了那几样老面孔。豌豆黄、艾窝窝、驴打滚————要不就是象这蜜饯海棠、糖葫芦一类,终究是北方点心的厚重实在,甜也甜得直截了当————
和西方的奶油————”
嘴里的豌豆黄咽下之后,只见李子文话锋一转,脸上露出惊奇的笑容,“我倒是没想到,今日豫才兄见了我这封建馀孽,军阀走狗,竟然没有————”
“没有破口大骂,还是拍案而起————”
鲁迅终于开口,那张严肃的脸上竟难得地浮现出一丝近乎讽刺的笑意,但眼神却愈发锐利,在李子文脸上盯着。
“咦,既然如此,那是为何!”
李子文倒也没有恼,脸上的笑容不减,这位虽然说话难听,但是大多不是意气之争,更多是观念不合。
正如他自己文章所言,“真正的勇士,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敢于直视淋漓的鲜血,这是怎样的哀痛者和幸福者?”
而在如今这个黑暗年代,在华夏文坛之上,毫无疑问,鲁迅便是敢于斗争的真正勇士。
哪怕后世鲁迅的文章折磨了自己十几年,但李子文对他还是有崇高的敬意。
“因为你是真小人!”
真小人?
听着鲁迅的评价,李子文一时哭笑不得,迅哥儿也是真的敢说啊。
“这北平城里,多的是伪君子。一天天的满口仁义道德,但是却肚子男盗女娼,终日里高谈阔论救国,实则钻营名利。他们披着新的外衣,行着旧的勾当,是些“做戏的虚无党”————”
鲁迅顿了顿,眉毛微微挑起,眼皮微微一动,仍旧是冷着脸说道,“而你李子文和他们不一样————写《蜀山》这等陈腐旧物,流毒青年,但却少有辩解,没有假仁假义,强词夺理,这等厚脸皮,我是不如你的。”
等跑堂的过来添水走后,听着前半段还有些开心的李子文,看着鲁迅嘴角向下微微一撇,毫不掩饰的轻篾,也无奈的笑了笑。
心中却顿时后悔,自己咋就这么贱!
明明知道迅哥儿嘴下不会留情,还要上来赶着挨骂!
“至于军阀走狗,倒也不曾冤枉你。只是你的恶”,都摆在明处。比起那些藏在道德文章后面的龌龊,你这真小人”,反倒有几分可爱,至少,不令人作呕。”
李子文听罢,沉默片刻,脸上的笑容渐渐化为一种坦然。斟了一杯茶,缓缓道,“豫才兄这真小人”的考语,我领受了。”
“还有,你的《大国崛起》很好,我周某人虽然不赞同你提倡国学,但在西方史学我却不如你,能写出此书,开拓国人视野,至少比起那些空喊口号、只知道醉心于复古的人,要实在得多。”
鲁迅说着,从灰布长衫的口袋里摸出一盒香烟,抽出一支点上,深吸了一口,烟雾袅袅升起,眼神复杂。
“你是真小人”,但能写出《大国崛起》,却又显出几分————难得的清醒。你这人————”
当初新文化运动兴起之际,鲁迅和胡适之共同推动白话文。
《狂人日记》的发表,胡适称赞鲁迅为“白话文学运动健将”
胡适在《新青年》上发表《贞操问题》批判封建贞操观,鲁迅也紧跟其后发表《我之节烈观》————
你唱我随,关系极为不错。
但是到了后来,随着二人观念分歧越来越大,乃至于十几年之后,鲁迅可是不顾往日情面,没少发文冷嘲热讽。
因此,见得眼中揉不得沙子的迅哥儿,竟然对自己如此评价,李子文也有些意想不到。
“我这个真小人,在豫才兄眼里,还究竟是有些长处的。”李子文有些自嘲的说道。
等着出了酒楼门外,李子文回头看了一眼还在吃东西的鲁迅。
“先生,刚才我听见了,那人说你是个小人!”
跟在后面的栓子,憋了许久,终于是忍不住,支支吾吾的说道。
“你————认为我是个小人吗!”李子文微微停顿“先生才不是小人那!”栓子梗着脸说道,“你管俺和秀儿吃喝,对俺们这么好,怎么会是小人。”
行!谁对你好,谁就是好人呗。
听着栓子简单的逻辑,李子文不由的笑了笑,这样简简单单的,有时也挺好。
等着二人走远,鲁迅也从酒楼里走了出来,看着日头,还不到点卯的时候,看了一眼衙门,鲁迅朝着另外一个方向走去。
今天可不能忘了,还有件事要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