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国府正门缓缓开启,贾赦、贾政二人整束衣冠迎出。
贾政步履沉稳,贾赦跟在身侧,面上尤带几分未消的郁气。
二人见着风雪中立着的那道深色身影,俱是神色一凝,快步上前。
贾政执礼道:
“不知韩公公亲临,有失远迎。”
贾赦也跟着拱手,语气里透着几分收敛:
“韩公今日怎么得空前来?”
韩貂寺目光扫过二人,淡淡道:
“奉旨办事。”
他举步便往府内走去,贾政侧身引路,贾赦忙跟在另一侧。
同时,一道清瘦身影自雪地中起身,竟不声不响地跟在众人之后,从容迈过那平日绝不容僭越的正门门坎。
贾赦正待开口与韩貂寺搭话,馀光忽瞥见跪在远处的贾琮几人,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厉声喝道:
“小畜生!还坐在那里现什么眼!”
贾政闻声转头,见贾环,贾兰几个跌坐在雪地里,脸色顿时沉了下来。
正要发作,却猛地瞧见那个刚刚从容走进门的清瘦身影!
贾赦也注意到了,一时竟忘了韩貂寺在场,脱口骂道:
“你这小”
话未出口,却见韩貂寺脚步未停,仿佛全然未觉身后多了个人。
贾赦到嘴边的话生生咽了回去,只狠狠瞪了贾琰一眼。
贾琰却似浑然不觉,依旧不紧不慢地跟着众人往府内行去。
跪在门外的贾环几人看得目定口呆,一时连寒冷都忘了。
贾政脸色铁青,却碍于韩貂寺在前,只得强压下怒火,继续引路。
贾赦更是憋得满面通红,却又不敢在韩貂寺面前造次。
一行人沉默地穿过垂花门,朝着设好香案的荣禧堂行去。
贾琰不远不近地跟在最后,神色平静。
他如今情道一品,剑意初成,心气已非往日那个困于佛堂、谨小慎微的庶子。
给人下跪磕头,心中自有不愿。
略一思忖,他并未继续跟随贾赦贾政前往香案前,而是身形悄无声息地一转,趁着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韩貂寺和前方主子的间隙,沿着廊庑的阴影,径直朝着自己居住的听竹院方向走去。
一个无足轻重的庶子,在这种场合缺席,确实不会引起太多关注。
众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天使,谁又会特意去留意一个边缘人物的去向?
荣禧堂前,香案早已设好,烟气袅袅。
贾母身着超品诰命冠服,由鸳鸯搀扶着立于廊下,王夫人、邢夫人等按品妆扮,恭立其后。
虽强打精神,然贾母眉宇间的倦意与方才心神耗损的痕迹却难以完全掩盖。
屏风之后,隐约可见黛玉、三春等闺阁小姐的身影,皆摒息静气。
贾母目光迎向韩貂寺,自然也看到了他身后的贾赦贾政,以及更后面空无一人的路径。
她心下明了那“孽障”怕是自行避开了,此刻也无力去管,全副心神皆在韩貂寺身上。
她强撑起精神,向前微微迎了半步,声音虽略显沙哑,却依旧保持着国公夫人的气度:
“劳动韩公公亲临,老身未能远迎,失礼了。”
韩貂寺面上竟罕见地露出一丝极淡的笑意,虽未达眼底,却也冲淡了几分阴鸷之气,他尖细的声音放缓了些:
“老封君言重了。咱家奉旨而来,岂敢劳动老封君大驾。见老封君康健如昔,咱家便想起昔年老荣国公在时,府上钟鸣鼎盛之气象,犹在眼前。”
他话语间提及贾代善,似有追忆。
众人见韩貂寺竟露出笑意还与贾母寒喧,心下紧绷的弦都不由得微微一松,堂前凝滞的气氛似乎缓和了些许。
贾母面上含笑应对:
“韩公公过誉,老朽之人,不过是苟延残喘罢了。先夫若在,见公公如今风采,想必也是欣慰的。”
心中却丝毫不敢放松。
寒喧既毕,韩貂寺神色一正,缓步至香案前。
贾母领头,贾赦、贾政及一众女眷、下人齐刷刷跪倒在地,屏风后的黛玉等人也早已跪伏。
无人再记得那个原本跟在身后的庶子。
韩貂寺似无所觉,缓缓展开明黄绢帛,尖细平板的声音响彻庭院: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闻诗礼传家,忠厚继世。尔荣国贾氏,勋贵之后,世沐皇恩,恪尽职守,家风敦睦,教子有方。今闻子弟中有勤勉向学、敏慧聪颖者,朕心甚慰”
读至“勤勉向学”、“敏慧聪颖者”等处,韩貂寺的声音似乎微微一顿,目光似有意似无意地朝贾琰离去的方向瞥了一眼。
这一眼极其隐晦,跪伏在地的众人皆未察觉,唯有一直强打精神的贾母心头猛地一紧,愈发肯定这道旨意与琰哥儿脱不开干系。
韩貂寺继续宣读:
“特赐黄金五百两,江宁织造贡缎一百匹,紫檀木镶玉如意一对,以示嘉勉。望尔等慎终如始,不负皇恩。钦此。”
赏赐颇厚,皆是彰显天恩之物。
贾赦贾政等人心下稍安,正待叩谢天恩,却听韩貂寺声音略提,又道:
“另有御赐之物,乃陛下私库所出,念及贾家乃武勋起家,特赐下古剑‘潜蛟’一柄。此剑传乃昔年兵仙佩剑,能辟易邪祟,望贾家子弟勿忘先祖武勇,亦修文德。着由贾府自行择贤良子弟赐之。”
“潜蛟”二字一出,贾母眼眸深处猛地闪过一道精光!
贾赦、贾政亦是愕然抬头。
兵仙佩剑?
此等神兵,意义远非金银绸缎可比!
陛下此举,究竟是何深意?
韩貂寺合上圣旨,目光扫过跪伏一地的众人,最后似笑非笑地落在贾母身上:
“老封君,领旨谢恩吧。”
“臣妇、臣叩谢皇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贾母压下心头万千思绪,领着众人躬敬叩首。
仪式既毕,贾母方在鸳鸯搀扶下起身。
贾赦贾政也忙站起来,欲再与韩貂寺客套。
韩貂寺却摆了摆手:
“旨意已宣,咱家不便久留。这便回宫复旨了。”
他目光扫过全场,尤其在那些赏赐和“潜蛟”剑上停留一瞬,旋即转身离去。
留下荣国府一众主子下人,对着满庭赏赐和那柄古剑,心思各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