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章 棠溪剑惊卢府议,木兰词破武当心(二)
“你大哥是谁?”徐脂虎微微蹙起柳眉。
那孩童咧嘴一笑,露出两排白牙,带着几分顽劣的得意:“我大哥自然是那位“兵魔“、“剑邪“、魔僧“,荣国府的靖北伯,贾琰————”
话音未落,不待徐脂虎再问,那孩童身影一晃,便如青烟般消失在廊柱之后,仿佛从未出现过。
她握着那微凉的信缄,指尖轻轻颤斗。
迟疑片刻,终是缓缓拆开。
素白的笺纸上并无称谓落款,唯有一阕用清峻行书题写的小令:
这两个字如石子投入静湖,在她心中漾开层层涟漪。
这位近来名动天下的少年伯爷,她自是有所耳闻,只是素无往来,他为何会遣人送来这样一封信?
徐脂虎心中疑云更浓。
待细看下去,这位人屠徐骁的长女,已是捂住心口,泪眼朦胧,只听她轻声念道: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
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骊山语罢清宵半,泪雨零铃终不怨。
何如薄幸锦衣郎,比翼连枝当日愿。
字字句句,如泠冷清泉,又似凛凛冰棱,敲击在心坎上。
徐脂虎初看时,只觉词意凄婉,道尽人世沧桑、人心易变的苍凉。
可那“人生若只如初见“一句,却象一把无形的钥匙,骤然打开了心底那扇尘封已久的门。
那一年,她陪着父亲上武当山祈福,遇见个放牛的小道士。
初次见面她便问那小道士多大了,结果那小道士红着脸想了半天,支支吾吾答不上来————
后来她马上就要远嫁江南了,再一次登上武当山,问那骑牛的道士,愿不愿意娶她,陪她一起下江南游山玩水,结果他还是红着脸,垂首一言不发————
“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
是谁的心变了?
是她迫于家族命运,一次次许嫁他人?
还是他始终困守在那座武当山上,念着他的经,修着他的道,迟迟不肯为她踏入这红尘一步?
都说江南好。
可他人呢?
是不是还在那武当山上,日复一日地骑着青牛,早已将当年的诺言忘得一干二净?
“何如薄幸锦衣郎,比翼连枝当日愿。”
这最后一句,更是如同一根冰冷的针,深深刺入她心底最柔软处。
她与那素未谋面的卢亲泉,何尝有过什么“比翼连枝“的誓言?
不过是一场冰冷的政治联姻,一个徒有其名的夫妻名分罢了。
这阙词,句句不言她,却句句都在说她。
写尽了初见的美好,人事的变迁,人心的易改,以及那求而不得、如同虚设的“比翼连枝“之愿。
拟古决绝柬友。
贾琰?
这是他写的?
可为何写这样一首词给她?
为何偏偏是这个时候?
她缓缓闭上眼,将信缄轻轻按在心口,只觉得那地方一阵阵地发紧————
“骑青牛的————
”
金陵贾府老宅,书房内。
烛影摇红,映着几人神色各异的脸。
贾琰端坐主位,神色平淡。
新来的姜泥则静立在一旁,低垂着眼睑,既不上前斟茶,也不出声,如同一个没有魂儿的精致泥偶,与这书房内的暗流涌动格格不入。
唯有偶尔颤动一下的长睫,透露着心底并非全然死寂。
老仆焦大正躬身禀报,声音沙哑却条理清淅:“————按三爷的吩咐,借着整顿族产、招募护院的名头,如今能拉出来见见血光的青壮,拢共有三千人了。只是————这人马一多,操练起来动静便小不了,金陵城外虽有些庄子,但终究不是长久之计,需得寻个更稳妥的去处才好。”
贾淡指尖轻轻敲击着紫檀木椅的扶手,沉吟道:“此事,可让应天府行个方便————”
焦大闻言,脸上露出一丝苦笑,拱手道:“三爷明鉴,若非陛下金口玉言,特许您自募三千甲士以镇江南,可三爷不让这些病卒登名造册,就凭咱们如今这般动静,莫说三千,就是超过三百,那位贾府尹怕是早就要跑到三爷跟前哭诉难处了。如今他已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再让他明着划拨地方给咱们练兵————怕是借他十个胆子也不敢。”
贾琰眼眸微眯,沉吟片刻,目光掠过窗外沉沉的夜色,最终落在西边方向。
他忽地从腰间取出一物,正是那柄形制古朴的匕首:
神符。
指尖摩挲着冰凉的匕身,他淡淡道:“我知道了。”
焦大见状,虽不明深意,却知三爷心中已有计较,便不再多言,转而禀报另一事:“还有一事,卢家那位棠溪剑仙”卢白颉,今日遣人送来了拜帖,言语颇为客气,想寻个时机拜会三爷。”
贾琰闻言,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把玩着手中的神符匕首,语气随意:“回了他。就说巡盐御史林姑父病重,琰心忧如焚,伺奉在侧,实在分身乏术,只好改日再向卢先生请教剑道了。”
焦大心领神会,躬身应道:“是,老奴明白。”
林如海病重是真,但这不过是现成的推辞借口。
至于————且让子弹先飞一会儿————
武当山。
年轻道士洪洗象正骑着青牛慢行在山径间,忽觉心头没来由地一紧,一阵说不清道不明的悲戚毫无征兆地漫上心头,清淅得让他几乎喘不过气。这痛楚来得如此突然,又如此熟悉,仿佛跨越了漫长岁月,穿透了轮回因果。
恍惚间,他眼前浮现出一抹灼目的红。
——
是当年在山道上巧笑倩兮的那袭红衣————
是五十年前在桃花树下翩然起舞的那袭红衣————
是五百年前在江畔与他执手相看的那袭红衣————
是七百年前在雪中为他折梅的那袭红衣————
无数破碎的画面在脑中翻腾交错,最终都化作同一抹刺目的红。
青牛似有所感,不安地甩了甩头。洪洗象怔怔望着南方天际,只觉那抹刻入魂魄的红色正在渐渐淡去,一种即将永远失去的恐慌攫住了他。
轮回百世,红衣如昨。
他喃喃低语,声音怅然:“徐凤年说,北凉苦,最苦是白衣,江南好————”
顿了顿,又轻声补了一句:“最好是红衣。”
这一日,武当山上云海翻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