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2章 绛珠悟剑葬花吟,红尘动心系金陵(一)
自离了漕河码头,舟行南下,倒也风平浪静。
偶有那不长眼的水匪驾着快船逼近,无需贾淡出手,但闻舷窗边薛宋官信手拨弦,两声低沉琴韵过处,那几艘贼船竟如遭重击,倾刻间龙骨尽碎,连人带船沉入河底,只馀几个浑浊水泡汩汩而上,便再无声息。
自此,再无宵小敢近前窥探。
舟中岁月,尽在静悟中悄然流逝。
林黛玉之灵心慧性,于此番际遇中愈发显现。
虽初涉武道,然得李淳罡毕生剑道真传灌顶,竟是一日千里。
不过六七日光景,已将那份源自宿命、经贾淡施展、又得剑神完善的“绛珠还“剑意,参悟得通透圆融。
这一日,晨曦微露,河面薄雾未散。
黛玉独倚船头,并不入定,只凝望着潺潺流水与两岸飞逝的景致,眸光渺渺,似是沉入了一段旧日思绪。
她忆起初入贾府时的惶惶不安,想起夜深人静时独对烛影的孤寂。
那时便隐约觉得,这位淡哥儿虽是贾家正经爷们,年纪尚小,瞧着却比她这个客居之人还要清冷几分。
偌大荣国府,锦绣成堆,他却似一株生在暗处的寒梅,默然独立。
不免思量,这般小小年纪的人儿,在嫡母若有似无的压制与深宅规矩的束缚下,年复一年,究竟是如何度日的?
其中艰辛,怕是外人难知。
一念及此,一句残诗便毫无征兆地涌上心头,喉间顿时如同被什么堵住,涩得发疼。
“一年三百六十日,风刀霜剑严相逼————”
这诗句,恰道尽了她所感的、或许也是贾淡曾受的那种无处不在的磋磨。
非是骤雨疾风,而是日复一日的消蚀,如钝刃割肤,最是摧折心志。
继而想起贾淡那首《咏梅》,以身为花,以剑作叹,于凛冽中孤绝绽放,恰似雪中寒梅,于无声处自显风骨。
此刻,这两种感悟。
一是切身之感同身受,一是今日之剑道领悟,竟奇妙地交融在一处!
霎时间,一股难以名状的肃杀之气自她周身弥漫开来。
这剑意不求刹那芳华,反倒营造出一重独特的意境,一种“绵绵不绝“的、
无处不在的消磨,如岁月流转,似世情冷暖,缓缓侵蚀,避无可避。
此剑意一起,空气凝滞如冻,恍忽间似有寒梅暗香浮动,虽只方寸之地,却教人如坠永夜严冬,只觉时光磋磨,寒意刺骨。
当待这独特剑意与心神彻底相融的刹那,黛玉朱唇轻启,将心底那阕承载了万千感慨的诗句,轻轻吟出:“一年三百六十日,风刀霜剑严相逼————花开易见落难寻,阶前愁杀葬花吟————”
语声空灵,带着挥之不去的悲泯。但觉无形风霜在方寸间流转,虽不伤肌肤,却直指灵台,教人顿生孤寂苍凉之感。
语声落时,剑意亦随之圆融内敛,但那“持续性毁灭”的意境种子,已深植于她的剑道之中。
舱内始终静坐的贾淡,在剑意生变的刹那便已睁眼。
感受着这前所未见的“持续消磨“之意,他素来平静的眸中,终是掠过一丝真正的震动。
不曾想,这林姐姐竟能从自身际遇与对他的一分共情中,悟出这般既合她本性,又如此决绝孤高的剑意。
旁坐的薛宋官青缎后的眉尖微动,纤指轻按琴弦,止住了将出的清音。
她“望“向黛玉的方向,唇角微弯,似叹似怜。
这小姑娘确是一块朴玉,稍经雕琢便光华夺目。
只是这光华,未免太过清冷了些。
黛玉似有所感,缓缓转身,澄澈目光落向贾淡,轻声道:“前番得琰哥儿指点剑道,又赠绛珠还”之妙谛,今偶有所得,权作偿还此情,还望赐个名儿————”
贾琰闻言,眸光在她微晕的颊边一转,不假思索便脱口道:“便叫葬花吟”。”
此三字一出,黛玉心尖儿募地一颤。
在原着中,黛玉以花喻己,感怀身世,为自己预先写下的谶语挽歌。
可此刻,经此间剑意流转、心境交融,她所“葬”所“吟”,葬的不是落红,是那磋磨人心的世情冷暖,是她从剑意中共鸣到的、属于这位淡表弟过往岁月里的孤寂清寒。
这些时日朝夕悟剑,剑意交融间仿佛亲历了他那些无言背负。原本心底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牵念,被这三个字搅得心潮翻涌。
更想起,前儿在那众目睽睽之下,手腕被他那般不由分说地拉住————
霎时红云漫颊,黛玉只觉得脸上如同着了火,烧得她心慌意乱,下意识便垂下了臻首,不敢再看贾淡,那白玉般的耳垂也染上了娇艳的绯红。
贾淡看着她这突如其来的羞赦,霞飞双颊,眼波低垂,那不胜娇羞的模样,仿佛风雨中微微颤斗的芙蕖,又似雪地里骤然点染的胭脂,竟让他心弦被轻轻拨动了一下。
他忽然想起《骆驼祥子》里似乎有过这么一句话:“人间真话本就不多,一个女子的脸红,胜过一大段对白————”
在此方世界,礼教森严,男女之防甚重,闺阁千金的赧颜,向来只为
那心上之人。
思及此,他心头莫名一荡,竟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涌上心头,连他自己也不知该如何分辨这骤然泛起的涟漪。
“咦?”
一旁的薛宋官虽目不能视,但她心思何等细腻玲胧,空气中那瞬间的凝滞,呼吸间那细微的变化,又如何能瞒得过她?
她唇角弯起一抹洞悉一切的玩味弧度,故意将怀中的焦尾琴轻轻一抚,发出一声不成调的清音,似笑非笑地开口,声音带着几分慵懒的醋意:“这船头怎地忽然这般安静?莫不是有什么悄悄话,是我这个睁眼瞎听不得的?小郎君,你说是也不是?”
她这话语带着明显的调侃,直羞得黛玉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连纤细的脖颈都泛起了粉色,头垂得更低了。
这话更是羞得黛玉无地自容,恨不能立时找个地缝钻进去,连雪白的颈子都透出了粉意,头垂得更低了。
贾淡闻听,顿时从那一丝心动的恍惚中回过神,没好气地甩给薛宋官一个白眼,虽知她看不见,但那无语的情绪却是传递了过去。
只是,连贾淡自己都未曾察觉到,自北地归来,得龙树圣僧以金刚菩提心换心之后,他面上那常年冰封的表情,除却冷笑讥诮,竟也渐渐染上凡尘喜愠。
此刻这带着三分窘迫七分无奈的神情,在过去几乎是不可想象的。
这一切,都被那垂首弄裙的黛玉,从微颤的睫毛缝隙里,悄悄瞧了个真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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