漕河码头,残阳泣血,将方才激战留下的断桅残橹都染上三分凄艳。
水波犹自荡漾着未散的剑意,空气中浮动着若有似无的血腥气。
赵楷步履匆匆行至阴影处,对着那道隐在暮色中的身影躬身一礼,声音里带着几分未散尽的惊悸与不甘:“大师傅,都问明白了。徐凤年教个骑熊猫的古怪姑娘救走了,李淳罡那老儿与贾淡对战临去前竟真个引动了剑开天门的气象,可惜终究功亏一篑,人已化作飞灰了。
“6
他略顿了顿,试探着问道:“咱们可还要追?
韩貂寺身形笼在宽大袍服中,面容隐在暗处,只传出那把阴柔尖细的嗓音:“既然靖北伯都放他们去了,暂且作罢。
“,赵楷闻言微怔,不解道:“大师傅,此行为的不就是取徐凤年性命,好教北凉生乱,让这天下
“6
“取他性命,原是为了搅动风云。”
韩貂寺截过话头,声线平稳无波。
“搅动风云又是为何?
”
赵楷脱口问道。
韩貂寺微微侧首,阴影中的目光似在赵楷面上掠过,缓缓吐出二字:“大位。”
赵楷心头剧震,立时明白所指乃是九五至尊之位。他眸中顿时迸出炽热光芒,旋即又被现实浇冷,低声道:“弟子明白了。”
韩貂寺声调略缓,带着几分警醒:“楷儿,你须明白,你根基实在太浅。在这离阳朝堂,赵氏宗亲之中,你既无母族可恃,又无显赫功业,更缺朝臣拥戴。纵是为大师傅将来舍了这条性命替你铺路,你想登上那个位置,胜算也不足一成。”
赵楷面色一白,唇瓣抿得死紧。
韩貂寺话锋忽转,如暗夜中透进一缕微光:“但若得一人相助,你的胜算,便可增至三成。
“谁?
”
赵楷猛地抬头。
“靖北伯,贾淡。
“6
“他?
”
赵楷面上立时浮现不以为然之色:“贾家那个?不过是仗着几分运气和祖上馀荫
“6
“放肆!”
不待他说完,韩貂寺骤然厉声呵斥。
那阴柔嗓音陡然拔高,带着刺骨寒意,惊得赵楷打了个寒颤,立时噤声。
“竖子无知!
“6
韩貂寺语气森然:“静北伯之爵位,乃是实打实的军功换来!北境戍边,斩将夺旗,是陛下亲旨嘉奖,岂容你如此轻慢?!
”
见赵楷吓得垂首,他这才稍缓语气,话语却更显沉重:“楷儿,你可知陛下当年,是如何登临大位的?
”
赵楷一怔,小心翼翼道:“自然是陛下雄才大略,文治武功
”
韩貂寺缓缓摇头,阴影中传来一声极轻的嗤笑:“这些,都不是要紧处。”
他顿了顿,似在回忆什么隐秘往事,声音压得极低,带着揭示天机的凝重:“只因当年,陛下尚是皇子时,曾对一位只剩“半寸舌“的先生说了一句话。
“6
“什么话?”
赵楷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韩貂寺一字一顿,清淅复述,仿佛那话语本身都带着禁忌之力:“我若为天子,愿为先生提线木偶。”
赵楷如遭雷击,猛地瞪大双眼,脸上尽是难以置信的神色。
天子提线木偶?
这话中深意,实在骇人听闻!
韩貂寺静立不语,待他稍稍平复,方继续道:“现在可明白了?贾淡此人,年纪轻轻已臻武道巅峰,更难得在军中根基渐稳。最重要的是陛下对他颇有栽培之意。更何况,他身后站着的那位,谋略未必输于当年的半寸舌“。”
赵楷倒吸一口凉气,彻底收起轻视之心,后背已沁出冷汗。
他郑重施礼:“楷明白了。日后若得见靖北伯,定当以礼相待,绝不敢有半分怠慢一”
“恩。
“6
韩貂寺微微颔首:“懂得其中利害便好。”
“那大师傅,眼下该如何行事?
”
韩貂寺望向南天,沉吟片刻道:“徐凤年之事,暂且搁下。先去扬州。”
“扬州?
”
赵楷虽疑惑,却不敢多问,只躬敬应道:“是,全凭大师傅安排。”
不远处,一截倾颓的半截桅杆后,不知何时立着个总角小儿。
瞧着不过八九岁年纪,面上却带着与年岁极不相称的淡漠。
方才韩貂寺与赵楷那番密谈,竟是一字不落地被他听了去。
他歪着头,黑白分明的眸子里映着渐沉的落日,粉嫩的唇瓣微启,吐出的话语却教人心惊:“人间————我待得腻了。”
声音稚嫩,语气却苍老得如同古井寒潭:“权力倾轧,何其无趣。”
说罢,他抬起小手拍了拍衣角的尘土,眸光流转,竟也望向韩貂寺所说的扬州方向。
那眼神悠远,仿佛穿透千山万水,看到了什么旁人看不见的风景。
旋即,这孩童的身影微微一晃,竟如晨露遇阳般,悄无声息地消散在渐浓的暮色里,只馀下水波轻拍岸边的声响,仿佛从未有人在此驻足。
翌日,天光放晴,碧空如洗。
漕河之上,景象却颇为奇异。
以那艘悬挂“林”字灯笼的官船为中心,方圆数百米的水域,竟笼罩在一片朦胧烟雨之中。
这雨丝并非从天而降,而是自河面蒸腾而起的水汽,氤氲弥漫,将楼船轻轻环抱。
水汽之中,似乎还掺杂着一股化不开的悲凉愁绪,那是昨日剑神陨落、情债纠缠残留于此间的意境。
楼船顶层雅阁,窗扉微启,临水迎风。
室内仅得三人。
黛玉闭目跌坐于一方蒲团之上,周身被那湿润的悲意水汽萦绕,更显身形纤细,我见尤怜。
她眉尖若蹙,似喜还悲,仿佛沉浸在无尽愁思之中。
体内那股浩渺剑意,正与窗外悲凉水汽遥相呼应,缓缓流转。
贾淡静坐于她对面,同样闭着双目。
他并非在单纯护法,而是以自身神念为引,小心翼翼地牵引、梳理着黛玉体内那庞大却杂乱无章的剑意。
同时,他自身也在汲取、感悟着李淳罡馈赠中那份独步天下的剑道心得与最后时刻触及天门门坎的玄妙意境。
两人气息通过那无形的桥梁隐隐交融,一者至柔,一者至刚,却在这水汽弥漫中达成一种微妙的平衡。
一旁,薛宋官青缎缠目,安然静坐,纤指偶尔轻拨怀中焦尾古琴。
琴音不成曲调,只有几个清越孤高的单音,如珠落玉盘,时断时续。
这琴音并非助兴,而是以一种独特的方式,调和着周遭过于浓重的悲意,仿佛在悲凉的画卷上偶尔点缀几笔疏朗的留白,避免黛玉心神彻底沉溺于哀伤之中,同时也涤荡着那些可能侵扰修炼的杂乱气息。
至于贾琏、贾环并紫鹃、雪雁等一众仆从,早在昨日码头风波稍定后,便被贾淡安排至他此行南下时乘坐的那艘更为宽敞坚固的官船之上。
此间,唯馀三人对坐。
但见烟水空蒙,琴韵幽幽,时光仿佛也在这悲欣交集中凝滞不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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