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晨，谢怀蝶是被透过厚重窗帘缝隙的阳光和楼下隐约飘来的食物香气唤醒的。他在温暖柔软的被窝里伸了个懒腰，骨骼发出轻微的响声，浑身带着一种适度的、令人满足的酸软。身边的床铺已经空了，但枕头和被子还残留着许知夏的气息和体温。
他慢吞吞地坐起来，抓了抓睡得有些凌乱的头发。房间里的暖气很足，赤脚踩在铺着长绒地毯的地板上也不觉得凉。他走到窗边，“唰”地一下拉开窗帘，冬日明亮的、没什么温度的阳光瞬间洒满了整个房间，照亮了空气中漂浮的细微尘埃。
楼下传来陈阿姨轻快的哼歌声，还有锅铲碰撞的清脆声响。
谢怀蝶趿拉着拖鞋走进浴室洗漱。镜子里的他，气色比昨天好了不少，只是脖颈和锁骨附近还留着几处清晰的、淡红色的痕迹。他对着镜子皱了皱眉，手指无意识地碰了碰，随即又像被烫到一样缩回，耳根微热。他低头用冷水扑了扑脸，试图驱散那点不自在。
换好家居服下楼，餐厅里已经摆好了早餐。金黄的煎蛋，烤得焦香的面包片，新鲜的水果沙拉，还有一锅冒着热气的皮蛋瘦肉粥。陈阿姨正端着牛奶从厨房出来，看到他，立刻眉开眼笑：“怀蝶醒啦？快坐下，粥正好，知夏去晨跑了，马上就回来。”
正说着，玄关处传来开门声。许知夏穿着运动服，额发微湿，带着一身室外的清冽寒气走了进来。他看到谢怀蝶，眼神自然而然地柔和下来，冲他点了点头，然后对陈阿姨说：“妈，我回来了。”
“快去换衣服，准备吃饭了。”陈阿姨招呼着。
许知夏很快换了身干净的家居服下来，在谢怀蝶旁边坐下。陈阿姨盛好粥，递给两人。
“怀蝶，多吃点鸡蛋，补充蛋白质。”陈阿姨又给谢怀蝶夹了块煎蛋。
“谢谢妈。”谢怀蝶低头喝粥，粥熬得软烂咸香，暖胃又舒服。
许知夏把自己那份水果沙拉里的草莓都挑了出来，很自然地放进了谢怀蝶的盘子里。谢怀蝶看了一眼，没说话，默默用叉子叉起来吃了。
陈阿姨将这一幕尽收眼底，眼里满是笑意，嘴上却故意说：“知夏，你自己也吃点水果。”
“嗯。”许知夏应着，叉了块苹果。
“对了，”陈阿姨一边小口喝着牛奶，一边兴致勃勃地说，“快过年了，咱们家是不是得好好布置一下？下午你们俩陪妈去趟商场，买点年货，再挑点喜庆的装饰，把家里弄得红红火火的！”
谢怀蝶和许知夏对视一眼。谢怀蝶对于逛商场这种活动向来兴趣缺缺，但看着陈阿姨期待的眼神，拒绝的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
“好。”许知夏替他应了下来，“我们陪您去。”
吃完饭，许知夏主动收拾碗筷去厨房清洗。谢怀蝶想帮忙，被陈阿姨拉着坐到了客厅沙发上。
“让他去，男孩子多做点家务好。”陈阿姨笑眯眯地说，递给他一个剥好的橘子，“怀蝶啊，这学期在学校，真的没人欺负你吧？跟妈说实话。”
谢怀蝶无奈，但也心里暖暖的：“真没有，妈。大家都挺好的。”他顿了顿，补充道，“许知夏……把我照顾得很好。”
厨房里传来清晰的水流声和碗碟轻碰的声音。陈阿姨看着谢怀蝶提起许知夏时，虽然表情还是有点别扭，但眼神里那份不自觉的依赖和柔和，心里最后一点担忧也放下了。她是真心把谢怀蝶当成了自己的另一个孩子，看到他过得好，比什么都高兴。
“那就好，那就好。”陈阿姨拍拍他的手，“你们俩好好的，妈就放心了。”
许知夏洗好碗出来，擦干手。陈阿姨立刻起身：“那咱们准备准备就出门？怀蝶，去换件厚外套，商场里空调足，但路上冷。”
于是，上午十点多，三人驱车前往市中心最大的商场。陈阿姨显然早有规划，直奔年货区和家居装饰层。她兴致极高，一会儿拿起一对中国结问谢怀蝶好不好看，一会儿又指着各种造型的灯笼让许知夏帮忙挑选高低。
谢怀蝶起初还有些拘谨，只是跟在后面，偶尔点头或摇头。但陈阿姨的热情极具感染力，她总是会特意询问他的意见：“怀蝶，你觉得这个福字贴金色边框的好还是红色的好？”“怀蝶，你看这对小牛玩偶（生肖装饰）可不可爱？”
渐渐地，谢怀蝶也放松下来，开始认真地给出自己的看法，甚至主动拿起一个设计别致的窗花看了看：“这个图案挺特别的。”
许知夏则推着购物车，默默跟在两人身后，负责拿取他们选中的东西，偶尔在陈阿姨拿不定主意时，给出简洁中肯的建议。他的目光大部分时间都落在谢怀蝶身上，看着他被陈阿姨拉着，微微蹙眉认真挑选窗花的样子，嘴角始终噙着一丝淡淡的笑意。
路过一家男装店，陈阿姨眼睛一亮，拉着两人进去：“快过年了，得给你们俩买身新衣服！来，试试这个！”
谢怀蝶想拒绝，但陈阿姨已经拿了两件款式相近、颜色不同的羊绒毛衣在他和许知夏身上比划。“就这个，颜色正好，一个沉稳一个清爽，快去试试！”
两人被推进试衣间。狭小的空间里，只有他们两个人。谢怀蝶看着镜子里并排站着的自己和许知夏，穿着同款不同色的毛衣，一种微妙的、属于“一家人”的感觉悄然滋生。
“还行。”许知夏看着镜子里的他，评价道。
谢怀蝶扯了扯毛衣下摆：“……嗯。”
“好！”陈阿姨满意地点头，立刻招呼店员：“就要这两件，还有那条围巾和那双鞋，一起包起来！”付账时，她眼疾手快地拦住了许知夏掏钱包的动作，“妈来！过年新衣，妈买给孩子的！”
许知夏也没坚持，只是低声说了句：“谢谢妈。”
拎着新衣服的袋子走出男装店，陈阿姨的购物热情丝毫未减。“走，再去看看居家服！过年在家要穿得舒服又喜庆！”她一手挽住谢怀蝶的胳膊，另一手指着前方一家风格温馨的家居用品店。
家居店里弥漫着柔和的香薰气味，货架上摆满了各种柔软舒适的衣物和家居用品。陈阿姨目标明确，直奔睡衣区。
“这个怎么样？法兰绒的，又暖又软，图案也可爱。”陈阿姨拿起一套深蓝色带白色小星星图案的睡衣在谢怀蝶身上比划。
谢怀蝶看着那略显幼稚的星星图案，嘴角抽了抽：“……妈，我都多大了。”
“多大也是妈的孩子！在家穿舒服最重要！”陈阿姨不容置疑，又拿起旁边一套墨绿色格纹的递给许知夏，“知夏穿这个，稳重。你俩都试试尺码。”
于是，两人又被推进试衣间。这次的空间比刚才更小，两人几乎转身就能碰到。谢怀蝶快速换好那套星星睡衣，面料确实柔软亲肤，但对着镜子里的自己，怎么看怎么别扭。许知夏也换好了格纹的，倒是很合身，衬得他肩宽腿长，居家也带着一股利落劲儿。
许知夏看着谢怀蝶对着镜子一脸嫌弃又不好意思说的样子，眼底掠过笑意，低声道：“挺可爱的。”
“可爱个屁！”谢怀蝶瞪他。
“妈喜欢。”
“……”谢怀蝶没话说了。
最终，陈阿姨不顾谢怀蝶微弱的抗议，买下了两套睡衣，还顺手拿了两双配套的毛绒拖鞋，一双小熊，一双小恐龙。
“过年就要有过年的样子嘛！”陈阿姨乐呵呵地说。
接着，他们又逛到了食品区。巨大的年货专区人声鼎沸，红彤彤一片。陈阿姨如鱼得水，坚果、糖果、巧克力、各种点心，看到顺眼的就往购物车里放。
“怀蝶，尝尝这个酥糖，你小时候……呃，你以前应该没吃过，这个牌子好吃！”陈阿姨及时改口，但语气里的亲昵不变，拆了一小包递到谢怀蝶嘴边。
谢怀蝶犹豫了一下，张口接了。酥糖入口即化，甜而不腻。
“怎么样？”陈阿姨期待地问。
“……还行。”谢怀蝶含糊道。
“那就多买点！”陈阿姨立刻拿了好几包。
许知夏推着越来越满的购物车，目光扫过货架，看到一种包装精致的黑巧克力，记得谢怀蝶似乎提过一次喜欢苦一点的口味，便默默拿了两盒放进去。
经过生鲜区，陈阿姨停下来挑选煲汤用的药材和新鲜排骨。“怀蝶喜欢喝汤，得多买点，寒假在家天天煲。”
谢怀蝶跟在她身边，看着她仔细对比药材成色，跟摊主熟练地讨价还价，心里某个地方被触动了一下。这种细致到日常饮食的关怀，是他过去十几年未曾体验过的。他忽然伸手，从旁边拿起一包品相很好的红枣：“妈，这个……是不是也可以放汤里？”
陈阿姨转过头，眼睛一亮：“对对对！怀蝶真细心！红枣补血，正好给你们俩补补！”她高兴地接过，又往车里添了几样别的。
许知夏看着谢怀蝶微微发红的耳根和他主动拿起红枣的举动，眼神越发柔和。
最后，他们来到了春联窗花区。各种烫金描红的对联、造型各异的窗花、大大小小的“福”字挂件琳琅满目。陈阿姨挑花了眼，拿着两副对联比较：“怀蝶，知夏，你们看哪个寓意更好？”
一副是传统的“天增岁月人增寿，春满乾坤福满门”，另一副则更活泼些“平安喜乐皆如意，前程似锦顺风行”。
谢怀蝶看了看，指向第二副：“这个吧。”平安喜乐，听起来不错。
许知夏也点头：“听他的。”
“好！就这个！”陈阿姨爽快地定下，又让谢怀蝶帮忙挑了几个别致的立体窗花和一对小巧的灯笼挂饰。
等到终于采购完毕，推着堆成小山的购物车去结账时，连许知夏都觉得东西有点过多了。陈阿姨却兴致勃勃：“不多不多！过年嘛，就要热热闹闹、满满当当的！”
回程的车上，后座和后备箱都塞满了年货和礼物。谢怀蝶靠在副驾驶座上，看着窗外掠过的繁华街景，又透过后视镜看了一眼后座正开心地整理着购物袋、嘴里还哼着歌的陈阿姨，再瞥一眼身边专注开车、侧脸线条平静温和的许知夏。
一种前所未有的、沉甸甸的归属感和幸福感，悄然填满了胸腔。
这不是他血缘上的家，却是他法律上和情感上真正的家。有妈妈，有爱人，有琐碎而真实的日常，有被期待和珍视的感觉。
车子驶入别墅区，熟悉的庭院和温暖的灯光映入眼帘。
家，就在前方。而新的一年，也即将在这满满的收获和暖意中，拉开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