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件事(指训练场公开处刑)过去没多久,仿佛是为了向新生们展示艺术院校的蓬勃生机与雄厚实力,学校雷厉风行地宣布即将举办一场大型新生艺术展。
消息一出,整个设计专业乃至其他相关院系都忙碌起来。谢怀蝶作为特招生,更是被老师寄予厚望,任务像雪花一样砸过来——构思参展作品、绘制大幅画作、帮忙设计展区布局、甚至还得充当壮劳力搬运画架、器材和布展材料。
他几乎是连轴转,每天泡在画室、工作室和即将成为展厅的体育馆之间,身上沾满了颜料、木屑和汗水。脑子里塞满了构图、色彩、空间规划,连吃饭睡觉都成了挤时间才能完成的任务。
这种高强度、全身心投入的忙碌,像一层厚厚的屏障,暂时隔绝了外界。他忙得脚不沾地,累得回宿舍倒头就睡,自然也就……忘了主动去联系某个姓许的、擅长“绿茶演技”的家伙。
连续三天,他的手机安静如鸡,没有主动发出去一条消息。
直到这天中午,他刚和几个同学合力把一组沉重的雕塑底座搬到指定位置,累得瘫坐在角落的纸箱上,拧开矿泉水瓶盖猛灌了几口。手机在口袋里震动起来。
他摸出来,屏幕亮着,是许知夏发来的消息。
第一条:
【老婆,你是不是不要我了?】
谢怀蝶一口水差点呛进气管,咳嗽了半天,耳根不由自主地开始发热。这什么怨妇口吻?!
他皱着眉,指尖带着点无语和莫名的心虚,飞快地回了一个字:
【没。】
那边几乎秒回,茶味更浓了:
【那你为什么这么冷漠?】后面还跟了个委屈巴巴的表情包。
紧接着又是一条,控诉得具体而微:
【三天没给我发消息了】
充分表达了对方的“不满”和“哀怨”。
谢怀蝶看着屏幕,几乎能想象出许知夏顶着那张冷峻的脸,却用最平静的语气说出最“绿茶”台词的样子。
谢怀蝶揉了揉因为熬夜和劳累而发胀的太阳穴,没好气地回复,试图用正当理由搪塞过去:
【在办画展。很忙。】
意思是:别烦我,正事要紧。
消息发出去后,那边安静了几分钟。就在谢怀蝶以为对方终于消停了,准备起身继续干活时,手机又震了。
许知夏的新消息跃入眼帘,语气似乎“乖巧”了不少,但核心目的明确:
【我能去吗?】
谢怀蝶盯着这三个字,动作顿住了。
让许知夏来?
想到这家伙出现在艺校,出现在他忙碌布展的现场,用那种“这是我老婆”的骄傲眼神看着他和他的作品,还可能引来更多围观……谢怀蝶就觉得头皮发麻。
但……直接拒绝,好像又显得自己有点……心虚?或者太不近人情?
他盯着手机屏幕,手指悬在键盘上,半天没动作。午后的阳光透过体育馆高处的窗户照射进来,在布满灰尘和颜料印记的空气里形成一道光柱,尘埃在其中飞舞。
谢怀蝶抿了抿唇,心里天人交战。最终,他像是放弃了什么似的,带着点自暴自弃的意味,飞快地戳着屏幕回道:
【随便你。】
发送成功后,他立刻把手机塞回口袋,仿佛那是个烫手山芋。他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灰,重新走向那堆等待搬运的材料,试图用身体的劳累掩盖内心那点因为某人可能要来而产生的、微妙的、混杂着烦躁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
而军校那边,收到“随便你”三个字的许知夏,看着手机屏幕,嘴角缓缓勾起一个清晰的弧度。
许知夏行动力惊人,拿到谢怀蝶那句“随便你”的“许可”后,立刻雷厉风行地向教官提交了事假申请,理由充分且正当
——“家属参与重要艺术展览,需陪同支持”,甚至还附上了艺校艺术展的官方通知截图。
鉴于他平日表现优异,假期很快被批了下来,整整三天。
请好假,他连作训服都没换(或许带了点小心思),就直接奔向了对面咫尺之遥的艺术院校。
然而,他显然低估了艺校在举办大型活动期间的门禁管理。刚到气势恢宏(且充满艺术感)的校门口,他就被尽职尽责的保安拦了下来。
“同学,请出示一下学生证或参观凭证。”保安看着这个身姿挺拔、气质冷硬、穿着与周围艺术氛围格格不入的军校作训服的年轻人,公事公办地说道。
许知夏面色不变:“我找人。”
“找哪位同学?需要他本人确认一下才能进去。”
许知夏报出谢怀蝶的名字和专业。
保安指了指旁边的访客登记处:“那麻烦你联系一下这位同学,让他出来接你一下,或者电话跟我们确认。”
许知夏看着那需要繁琐登记的流程,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他更倾向于直接进去,给某人一个“惊喜”(或者说惊吓)。但规定就是规定。
他拿出手机,找到了那个三天没主动联系他的号码,拨了过去。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那边背景音嘈杂,夹杂着钉锤敲打和人员呼喊的动静,谢怀蝶的声音带着明显的喘息和不耐烦:“喂?干嘛?正忙着呢!”
许知夏听着他那边热火朝天的动静,语气平静,但内容却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告状”意味:“我在你校门口,保安不让进。”
“?”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随即传来谢怀蝶拔高的、带着难以置信的声音:“…你来了?!现在?!”
“嗯。”
“……你等会儿!”
电话被挂断。许知夏收起手机,安静地站在门口等待,身姿依旧笔挺,引来不少进出学生的侧目。
没过多久,一个身影风风火火地从校园深处跑了出来。
谢怀蝶还穿着沾满各色颜料斑点的工装裤和旧t恤,额头上带着汗,几缕黑发黏在光洁的额角,脸上还蹭了一道红色的油彩。
谢怀蝶看到真的杵在门口、穿着作训服格外显眼的许知夏,脚步顿了一下,脸上表情复杂,混合着惊讶、无语和一丝“果然如此”的认命。
他喘着气走到保安面前,指了指许知夏,语气带着点无奈:“爷爷,这我……朋友,我带他进去。”
保安确认了身份,这才放行。
谢怀蝶转身就往里走,许知夏立刻跟上,与他并肩。
“你怎么来了?还这么快?”谢怀蝶一边快步走,一边压低声音问,语气说不上是高兴还是埋怨。
“请假了。三天。”许知夏言简意赅,目光却不动声色地扫过谢怀蝶带着汗珠的侧脸和那抹碍眼的红色油彩,手指微微动了一下。
“三天假?”谢怀蝶震惊地扭头看他,军校管理多严格他是知道的。
“嗯。”许知夏应了一声,视线落到他忙碌的现场——到处都是散落的画材、未完成的装置、爬上爬下布展的学生,他的目光最后定格在几幅明显出自谢怀蝶之手、风格鲜明大胆的画作上,眼神深了些许。
他重新看向谢怀蝶,语气自然地问道:“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
谢怀蝶看着他这一身与艺术工地格格不入的作训服,和他那张写满了“我很可靠”的脸,一时语塞。
“那你帮我把那个石膏头搬一下吧。不过那玩意儿挺重的。你行——”
谢怀蝶那句带着点下意识质疑的“你行——”还没完全说出口,尾音还飘在空气里,许知夏已经干脆利落地弯腰,双臂稳稳抱住那个看起来分量不轻的石膏头像,轻松地直起身,连气息都没变一下。
“放哪里?”
谢怀蝶:“……”
他看着许知夏轻松抱着石膏像的样子,把那句没说完的“不行就算了”硬生生咽了回去,耳根有点发热,只能伸手指了指展厅角落一个刚搭好的展台:“那边,那个白色的台子上,小心点,别磕着。”
“嗯。”许知夏应了一声,抱着石膏像,迈着稳健的步伐朝指定位置走去。他动作小心而精准,将石膏像稳稳当当地放在了展台正中央,甚至还在谢怀蝶走过来之前,顺手调整了一下角度,让光影打在雕像侧脸上的效果更佳。
谢怀蝶跟过来,检查了一下,挑不出任何毛病。他看了看脸不红气不喘的许知夏,又看了看那结实的石膏像,忍不住小声嘀咕了一句:“……力气还挺大。”
许知夏像是没听见他的嘀咕,目光扫过周围杂乱堆放的其他布展材料和工具,主动问道:“还有呢?”
谢怀蝶本来想让他一边待着别添乱,但看着许知夏那副“我很能干随便使唤”的样子,再看看眼前确实堆积如山的活儿,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他指了指旁边几捆沉重的油画内框:“那些,搬到b区,靠墙放。”
“好。”
于是,艺术展的布展现场,就出现了这样一幅景象:一个穿着沾染颜料工装裤的漂亮男生,指指点点,像个监工;另一个穿着军校作训服、身姿挺拔的男生,则沉默而高效地按照指令搬运着各种重物,动作利落,毫不拖泥带水。
许知夏的存在感太强,尤其是那身衣服,引得周围忙碌的学生们频频侧目,窃窃私语。
谢怀蝶一开始还有点不自在,但后来发现许知夏完全无视了那些目光,只专注于他交代的任务,他也渐渐放松下来,指挥得越发顺手。
“那个梯子,挪到那边去。”
“这几幅画,挂到那个最高的展墙上,小心挂钩。”
“这边的电线整理一下,别绊倒人。”
许知夏像个最听话的机器人,指哪打哪,效率极高。而且他观察力敏锐,有时候谢怀蝶还没注意到的问题,他顺手处理好了。
谢怀蝶看着许知夏忙碌的背影,看着他被汗水微微浸湿的后背布料,心里那点因为被打扰而产生的不爽,不知不觉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微妙的、有人分担的轻松感。
他拧开一瓶新的矿泉水,走过去,递到刚挂完一幅大画、从梯子上下来的许知夏面前。
“喂,喝水。”
许知夏停下动作,转头看他,接过水瓶,指尖不经意擦过谢怀蝶的手。
“谢谢。”他低声说,仰头喝水,喉结滚动。
谢怀蝶移开视线,看向被布置得初具规模的展厅,语气硬邦邦地,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缓和:
“……算你还有点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