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内气氛庄重,众人皆知,官家召集如此阵容,必有要事。
赵顼没有过多寒暄,目光扫过在场诸臣,尤其在韩琦、曾公亮、文彦博三人脸上略有停留,随即开门见山,声音清朗而坚定:
“今日召诸卿来,是为调整中枢,以应时局。”
他开门见山,将深思熟虑的方案和盘托出:
“其一,东南重地,冯京历练有成,功在社稷。朕意,召其还朝,拜同平章事,为朕之臂膀,协理机务。”
“其二,东南不可无人。升江宁府尹苏颂为制置使,总领财赋漕盐;迁知制诰吕公着为安抚使,镇抚地方。苏吕二人,才德兼备,可保东南无虞。”
“其三,西北行营,吕公弼独力难支。朕欲遣赵拚为西北行营副使,兼提点刑狱、监察御史,专司军纪、审计、反腐,为吕公弼肃清积弊,助其推行‘置将法’。”
“其四,三司总揽国用,事务愈繁。韩绛晋同平章事,仍领三司;陈升之任三司副使,赞画佐理。”
此言一出,殿内一片寂静。这番调动,涉及宰相、财权、东南命脉、西北军区,堪称熙宁以来最大规模的一次人事布局。
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投向了那三位须发皆白、稳坐如山的韩琦、曾公亮、文彦博。他们的态度,将决定这一切能否顺利推行。
首辅韩琦缓缓睁开微闭的双目,他首先看向面露倦容的曾公亮,眼中闪过一丝理解,随即目光转向赵顼,沉稳开口:
“陛下圣虑周详,老臣以为,此乃老臣谋国、平稳过渡之上策。”
他一句话定下了基调。
“冯宽夫(冯京)沉稳干练,通晓实务,入主中枢,正当其时,可为稚圭(韩琦自称)、明仲(曾公亮)分劳。
苏子容(苏颂)、吕晦叔(吕公着)搭档东南,一精实务,一重风纪,乃最佳人选,可萧规曹随,稳中求进。”
“至于赵阅道(赵拚)西行……”韩琦微微颔首,语气中带着赞许:
“吕宝臣(吕公弼)在西北行的是‘破立’之事,正需阅道这般刚正不阿、铁面无私之人,去为他扫清污秽,整饬纲纪。
陛下知人善任,老臣附议。”
韩琦的肯定,如同搬开了第一块、也是最重要的一块巨石。
他不仅同意,更是将赵顼的布局,提升到了“平稳交棒”、“老成谋国”的战略高度,赋予了其无可置疑的正当性。
枢密使文彦博接过话头,他更关注西北的军事布局:
“陛下,西北之事,关乎国运。吕公弼长于筹划,赵拚强于肃贪,二人搭档,刚柔并济,确是妙着。
然,军纪审计固然重要,然终是‘内务’。”
他话锋一转,点出核心:
“西北之要害,在于对夏战略是否清晰,各路大军能否如臂使指。
老臣以为,枢密院当更为有力地协调鄜延、环庆、泾原、秦风诸路,使吕、赵之行营,能与王韶之经略、各路边军形成合力,方为上策。”
文彦博这是在提醒赵顼,人事安排之后,更重要的是顶层战略的协同。
他并非反对,而是以军事统帅的视角,要求将人事调整纳入更大的战略棋盘中去考量。
压力最后到了曾公亮这里。所有人都知道,冯京回朝,最直接就是为了接替他。
曾公亮深吸一口气,站起身,向赵顼深深一揖,语气充满了如释重负的感慨:
“陛下……体恤老臣,安排得如此周全妥当,老臣……感激涕零!”
这一句,真情流露。
“冯宽夫之才,远胜于臣。由其接掌,老臣一万个放心!陛下此举,非是弃老臣,实是为江山社稷择贤良,亦为老臣觅得了最好的替手。
苏、吕之配,赵拚之用,韩绛、陈升之之任,皆是用人所长,各得其所。老臣,竭诚拥护,绝无异议!”
曾公亮的表态,彻底扫清了人事更迭中最大的情感与政治障碍。他不仅同意,更是充满了感激,这为“平稳交棒”奠定了最和谐的基础。
赵顼看着这三位老臣,心中感慨万千。
他们或许对自己的某些激进策略有所保留,但在维护朝廷稳定、确保权力平稳过渡这等根本大事上,他们展现了无与伦比的胸襟、智慧和责任感。
他们不是阻碍,而是最可靠的压舱石。
“三位相公深明大义,朕心甚慰。”
赵顼的声音也柔和了许多:
“如此,便依议而行。具体诏令,由中书、枢密院会同办理。”
他目光扫过因激动而面色微红的韩绛、沉稳依旧的赵拚、目光闪烁若有所思的陈升之,最后定格在远方。
“诸公,”
他的声音重新变得坚定:
“今日之后,中枢、东南、西北,皆已落子。望我等君臣同心,使我大宋,内则政通人和,外则开疆拓土,共创熙宁盛世!”
资政殿的会议散去,一项项重大人事任命开始酝酿。
没有人激烈反对,因为赵顼的方案,精准地照顾了各方的利益、资历和关切,更获得了“三尊压舱石”的一致背书。
这是一次充满政治智慧的“平稳交棒”。
韩琦、文彦博、曾公亮用他们的支持,为赵顼的新时代铺平了道路;而赵顼,则用他的尊重与周全,回报了老臣们的忠诚与付出。
帝国的航船,在波澜不惊中,完成了一次关键岗位的轮换,向着更深更远的未知海域,继续驶去。
熙宁二年十一月初,汴京已是寒气逼人。
枢密院一间戒备森严的暖阁内,炭火烧得正旺,却驱散不了四位帝国核心重臣眉宇间的凝重。
枢密使文彦博将一份刚由西北六百里加急送达的密报推向案几中央。
与会者除了他,还有首辅韩琦、新任权发遣枢密院事蔡挺、以及次相曾公亮。
这份密报,来自西北行营吕公弼,内含他数月来对西夏动向的细致观察与分析。
文彦博的声音低沉而平稳,打破了沉寂:
“吕宝臣(吕公弼)的信,印证了子正(蔡挺)之前的担忧。夏人确有异动,然其态甚诡,非比寻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