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子落在肩上，方浩没动。
他盯着那片叶子看了两息，才抬起手，把它从肩头拂下。叶子打着旋儿掉进脚边的雾里，没了影。他也没再看，目光重新投向远处漂浮的那些碎片。
光还在洒落，但已经没人去接了。系统没了，鼎也化成了雨，该来的都来了。现在只剩下这片刚成形的世界，安静得像还没学会呼吸。
黑焱趴着的星舰突然抖了一下。
不是整艘船晃，是它身上那层金光织成的茧，猛地一缩，像是被什么东西扎了屁股。紧接着，几粒荧光从茧缝里蹦出来，飞出去老远，在空中划出几道弯线，最后齐刷刷指向左前方一块指甲盖大小的碎片。
“嗯？”陆小舟第一个抬头，“那边有东西。”
墨鸦没睁眼，手指在膝盖上敲了三下，然后从袖子里摸出一块玉简，往地上一放。玉简表面浮起一层波纹，像是水面上倒映的月光，只是这光歪歪扭扭，跳个不停。
楚轻狂手按剑柄，转头看向方浩：“要过去看看吗？”
方浩没答话。他往前走了半步，站到绿道边缘，眯眼瞧那块被光点指着的碎片。它不大，颜色发灰，和其他碎片不一样的是，它不发光，也不飘，就那么悬着，像个卡住的铁钉。
“剑齿虎。”方浩说。
剑齿虎耳朵一竖，低吼一声，迈步就冲了过去。貔貅在后面打了个滚站起来，摇摇尾巴跟上。两个家伙跑到碎片底下，仰头看了一会儿。剑齿虎抬起前爪，试探性地碰了一下。
“滴——”
一声短促的响动传来，像是谁踩坏了老旧的机关盒。声音不大，但在场的人都听见了。
“刚才那是人说话？”陆小舟皱眉。
“不像。”楚轻狂摇头，“太冷，没感情。”
墨鸦这时睁开眼，虽然看不见，但他脸朝着那方向，嘴里开始低声念：“硅基生命核心组件残留，检测到空间跳跃波动。”
他说的和刚才的声音一字不差。
“你听到了？”方浩问。
“不是听。”墨鸦摸了摸玉简，“它顺着波动传进阵图里了，我刚才刻下的频率刚好对上了。”
“硅基？”陆小舟翻书，“《菜经》第三百卷提过，有种石头能长肉，叫‘石生肌’，是不是这个？”
“不是肉。”黑焱懒洋洋开口，“是机器。你们人类管这叫‘铁脑子活物’，比妖族还难缠，吃不吃、睡不睡，整天算来算去，烦死了。”
方浩蹲下身，捡起一块碎石，朝那灰色碎片扔过去。石头飞到一半，突然拐了个弯，绕开碎片又落了下来。
“有护罩。”他说。
“要不要劈开看看？”楚轻狂抽出剑，活动了下手腕。
“别。”方浩摆手，“先不动它。谁知道会不会引来一堆麻烦。”
话音刚落，貔貅忽然凑上前，张嘴对着碎片哈了口气。它这一呼气，鼻孔里喷出一团银雾，雾里夹着几个小点，像是铁屑。那些点一碰到碎片，立刻被吸了进去。
“它吃你东西？”陆小舟瞪眼。
“不是吃。”黑焱打了个哈欠，“是认亲。这家伙肚子里存过不少机械残渣，刚才那几粒是齿轮结晶，算是信物。”
“所以它是活的？”楚轻狂握紧剑。
“不算活。”方浩站起身，“更像是一段程序，卡在报废零件里反复播放。但它能识别外来信号，还能回应，说明底层逻辑还在跑。”
“那不就是活的？”陆小舟不服。
“活不活不重要。”方浩盯着碎片，“关键是它从哪儿来。咱们这个世界刚成，连草都没长齐，哪来的机器？”
“万界签到的时候，你不是拿过好几次奇怪玩意？”黑焱伸爪子挠了挠耳朵，“我记得有一次你还签到个‘星际导航残片’，扔灶台里当锅垫用了。”
“那是个破铜片。”方浩辩解。
“上面有字。”
“那是我刻的菜谱。”
“你刻的菜谱会发光？”
方浩不吭声了。
墨鸦这时把玉简收好，站起来说：“我能顺这条信号反推一段坐标，但需要稳定源点。现在这碎片信号太弱，撑不了多久。”
“那就让它多撑一会儿。”方浩转身，“陆小舟，你种点东西，别让它掉下去。”
“行。”陆小舟掏出一把种子，往碎片下方一撒。藤蔓立刻钻出地面，一圈圈往上爬，最后缠成一张网，托住了那块灰片。
“楚轻狂，守着。”方浩又说。
“明白。”楚轻狂站到网边，剑插在地上，双手抱胸。
剑齿虎蹲在旁边，耳朵一直抖，显然不太放心。貔貅则围着网转圈，时不时伸出舌头舔一下空气，一脸嫌弃。
“味道不对。”它终于开口，“油锈味，还有电火花烧焦的臭。”
“听着就不干净。”陆小舟捂鼻子。
黑焱跳下星舰，慢悠悠走过来，绕着网转了一圈，最后停在正下方。它抬头盯着碎片，瞳孔里闪过一丝蓝光。
“喂。”它突然说，“你能再报一次身份吗？大声点，我这边信号不好。”
没人回答。
黑焱也不急，甩了甩尾巴，又说：“我知道你能听见。你这种老古董最喜欢装死，其实内存早就满了，就等着人给清缓存。”
还是没动静。
方浩走到网边，伸手摸了摸藤蔓。藤蔓微微发热，像是在传递什么信息。他闭眼感受片刻，忽然说：“它在等指令。”
“谁的指令？”陆小舟问。
“不知道。但它的响应模式是预设的，不是自主意识。就像一个门铃，按了才会响。”
“那我们按。”黑焱咧嘴一笑，“我说三二一，大家一起喊‘开门’。”
“别闹。”方浩推开它。
可就在这时，碎片突然轻轻震了一下。藤蔓上的光纹跳了跳，接着，那个机械音再次响起：
“硅基生命核心组件残留，检测到空间跳跃波动。”
这次声音清晰了些，而且重复了三遍。
“它在求救？”陆小舟眼睛亮了。
“更像是在广播。”墨鸦摇头，“固定内容，循环发送，目标不明。”
“如果是求救，为什么不直接说‘救命’？”楚轻狂不解。
“机器不说人话。”方浩说，“它说的每一句都是参数。‘空间跳跃波动’意思是它曾经参与过跨维度移动，现在信号断了，回不去。”
“所以它迷路了？”陆小舟同情地看着那碎片。
“迷路的是我们。”方浩抬头，“它只是个零件，能出现在这儿，说明有别的东西来过，或者正在来找。”
气氛一下子沉下来。
剑齿虎低吼一声，退到方浩身后。貔貅也不转圈了，缩在一旁，尾巴紧紧卷住自己。
黑焱却笑了：“有意思。我还以为签到系统没了，日子要无聊死了。结果这才多久，新活就上门了。”
“这不是活。”方浩盯着碎片，“这是线索。”
“线索也是活。”黑焱舔爪子，“总比天天看你们种菜炼丹强。”
方浩没理它。他走到墨鸦身边，低声问：“反推要多久？”
“三个时辰。”墨鸦说，“但如果它停止发送，时间就得翻倍。”
“那就让它继续播。”方浩回头，“陆小舟，你的藤网能模拟信号反馈吗？假装你是它同伙。”
“可以试试。”陆小舟点头，“但我只能装一次，多了露馅。”
“一次就够了。”方浩说，“让它以为找到了同伴，自然会多喊几遍。”
陆小舟立刻动手。她掐断一根藤须，指尖挤出一滴血，抹在末端，然后轻轻碰了碰碎片底部。
瞬间，碎片剧烈震动起来。
“滴滴滴——”
“硅基生命核心组件残留，检测到空间跳跃波动。信号确认，启动应答协议。”
声音变了，节奏加快，像是兴奋了起来。
“成了！”陆小舟后退一步。
墨鸦立即盘坐，双手结印，玉简悬浮而起，表面浮现出密密麻麻的线条。他嘴唇微动，开始记录。
方浩松了口气，正要说话。
黑焱突然抬头，耳朵竖成直角。
“等等。”它低声说，“它不止在喊话。”
“什么意思？”方浩皱眉。
“它在定位。”黑焱瞳孔收缩，“刚才那声‘信号确认’，不只是回应，是标记。它把我们的位置，发出去了。”
所有人僵住。
方浩缓缓抬头，看着那块静静悬浮的灰色碎片。
它还在闪，一闪，又一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