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边那句“你确定要终止测试吗”还在回荡,方浩的手还按在地上,指尖下的数字“0999”忽然开始发烫。
他猛地抬头。
星空没动,可空气变了。
像是有人把千百个世界叠在一起,又用力一压。四周的空间开始扭曲,一道道裂缝凭空出现,从里面涌出无数光影。
每一道光里,都有一个他。
有的穿着破铁匠服,蹲在炉前敲菜刀;
有的披着黑袍,站在尸山血海中央冷笑;
还有一个正坐在拍卖行角落,偷偷往嘴里塞花生米,边嚼边看别人为一块锈铁争得头破血流。
这些画面不光是影像,它们有重量,有温度,落地后直接站稳,成了活人。
方浩看着眼前这一幕,咧了下嘴:“好家伙,我这是被自己团团围住了?”
话音未落,楚轻狂的剑阵突然自行展开。
一圈银光冲天而起,化作无数面镜子,每一面都映出不同的抉择瞬间——
还有一面,他接过血衣尊者递来的血符,点头说“合作愉快”。
这些选择本该互斥,现在却全挤在同一片天空下,彼此对视,眼神各异。
“吵死了。”一个帝王模样的方浩开口,袖袍一挥,“既然只能有一个真身,那就让我来定乾坤。”
他抬手凝聚灵力,准备动手清除其他分身。
可还没出手,陆小舟就跳了出来,手里攥着一根刚拔出来的藤蔓幼苗。
“别打!”她大喊,“你们这样会把世界撑爆的!”
没人听她的。
几个强势的“方浩”已经开始交手,拳风撞出气浪,震得远处星体接连炸裂。
就在这时,苍玄出现了。
他站在高空,身后浮现出一门巨大的炮形虚影,通体透明,像是由规则本身铸成。
因果律炮。
炮口缓缓转动,锁定了所有镜像分身。
“多重视我,违背唯一性。”他的声音没有情绪,“清除。”
方浩抬头看他,喊道:“你清哪个?谁才是假的?”
苍玄不答,炮身开始充能,周围的时空随之扭曲,光线弯曲,时间流速变得混乱。
眼看炮击即将落下,方浩突然转身,对陆小舟说:“还记得你说过混沌土能平衡生长速率吗?”
陆小舟一愣:“你是说……用均值法?”
“就是那个意思。”方浩点头,“别让谁赢,也别让谁输,让他们全都‘差不多’就行。”
陆小舟眼睛亮了。
她立刻把手中的幼苗插进地面,双手快速结印,嘴里念叨:“长啊长啊,给我缠住他们!”
翡翠白菜的根系从四面八方钻出,带着淡淡的金雾,迅速蔓延到每一面镜子底部,又顺着镜框爬上去,把那些正在打架的“方浩”全都裹住。
金雾散开,所有人动作一缓。
原本气势汹汹的帝王方浩打了个哈欠;
灭世形态的那个停下结印,挠了挠耳朵;
连正在冲锋的那个都放慢脚步,嘀咕一句:“等等,我刚才要干嘛来着?”
楚轻狂站在剑阵中心,额头冒汗。他知道这招撑不了多久,必须有人做点什么。
他看向方浩:“你现在站哪儿?主位?中心点?还是随便哪?”
方浩摊手:“我没站哪儿,我就站我自己。”
“那你去碰他们。”楚轻狂咬牙,“一个一个地碰,别怕,反正你本来就是一堆乱七八糟拼起来的。”
方浩笑了:“你还真敢说。”
他迈步走进第一面镜子。
里面是那个身穿帝袍的自己。
两人面对面站着,谁也没动。
方浩先开口:“你过得怎么样?”
帝王方浩冷笑:“万人之上,日日宴饮,无聊透顶。”
“值得吗?”
“不知道。但我不后悔走了这条路。”
方浩点头,伸手拍了下他的肩膀:“好,那你继续当你的皇帝。”
他退出镜子,又走向下一扇。
这次是废墟中的暴君。
对方一见到他就怒吼:“滚开!你们这些软弱的分支,根本不配代表我!”
方浩不退也不躲:“你说得对,我不是你。但我懂你为什么想毁掉一切。”
暴君一怔。
“那天雷劈下来的时候,你也以为自己死定了吧?”方浩说,“可你还是一步步爬起来了,哪怕变成现在这样,你也一直在往前走。”
他说完,伸出手。
暴君盯着那只手看了很久,最后低吼一声,一把抓住,狠狠捏了下。
“下次见面,我揍扁你。”他说。
“行啊。”方浩笑,“等你打得过我再说。”
他继续走。
第三面镜子里,是他第一次签到那天,抱着破锅在雨里发抖。
年轻的他瑟缩着,牙齿打颤:“这地方太穷了,我不想待……”
方浩蹲下来,平视着他:“我知道你害怕。但你要信我一次,留下来。”
“留这儿干嘛?修个破庙?”
“修个家。”方浩说,“你会有猫,有徒弟,有朋友。他们会坑你,也会护你。你会被人追杀五十年,也会被人当成救世主跪拜。但最重要的是——你不会孤单。”
年轻方浩眨眨眼,忽然问:“你说的都是真的?”
“不一定全对。”方浩坦白,“但每一句,都是我经历过的可能。”
他伸手摸了摸对方的头。
镜面泛起涟漪,裂开细纹,却没有碎。
就这样,他一面一面地走过去,不否定任何人,也不强求融合。他只是告诉每一个自己:你存在过,你合理,你是我的一部分。
随着接触增多,镜面之间的排斥感慢慢减弱。那些金雾也不再压制,而是像桥梁一样连接起各个影像。
苍玄站在高处,看着这一切。
他的炮口依旧锁定全场,但光芒已不如先前刺眼。
直到他看见共生藤缠上了炮基座,释放出一股信息流。
那是所有“方浩”段,混杂着情感波动——
帝王的孤独,暴君的悔恨,铁匠的坚持,骗子的狡黠,守护者的疲惫,逃亡者的恐惧……
这些情绪涌入他的意识。
他沉默了很久。
终于,他低声说:“原来不是错误太多,是我容不下它们。”
炮光熄灭。
他身形变淡,像要消散。
临走前,他留下一句话:“容错率,即是新生。”
世界树剧烈震动了一下,根系发出嗡鸣。
青铜鼎碎片在空中漂浮,围绕方浩缓缓旋转。
他知道最后一步来了。
他盘腿坐下,闭上眼,在心里默念:“签到。”
系统没有回应。
但他还是做了。
九百九十九个“方浩”同时闭眼,各自回忆起穿越之初的第一声雷响,第一块捡到的破锅,第一次被人嘲笑却仍笑着走开的瞬间。
陆小舟翻开《菜经三百卷》,用力一抖。
金色雾气喷涌而出,洒向四面八方。
这不是抹除差异,也不是强行统一。
它只是让每一种选择都能留下痕迹——有人成神,有人归隐,有人陨落,有人重生。
新的宇宙不需要唯一真相。
它只需要允许所有可能共存。
世界树叶片由黑白渐变为七彩,轻轻摇晃。
镜像开始合拢,不是消失,而是交融。
方浩的身体浮现细密光痕,像是被无数条线缝合起来,但他坐得笔直,呼吸平稳。
楚轻狂收剑入鞘,擦了擦嘴角的血:“原来最凶险的吉时,是此刻。”
陆小舟跪坐在地,书页自动翻到最后一页,空白一片。
她拿起笔,刚要写。
方浩忽然睁开眼,望向远方。
那里,最后一面镜子还未闭合。
镜中是个从未见过的他——穿着粗布衣,背着锄头,走在田埂上,身后跟着一只三花猫,篮子里装满了土豆。
那人回头看了他一眼,笑了笑。
方浩也笑了。
他张嘴,刚要说点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