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炷香后。
小皇帝换上威严的明黄龙袍,端坐于正殿宝座之上。
他接见了这位到访的不速之客。
来使很年轻,一身玄色锦袍,面带恰到好处的微笑,举止彬彬有礼,赫然是南方赢国的装束。
使臣拂袖,依礼跪拜,开口就是一口流利标准的大乾官话:“外臣奉我赢国皇帝之命,特来拜见大乾天子陛下。”
“平身。”
“谢陛下。”
小皇帝心中念头急转:赢国?那个几乎毫无存在感的赢国?国民不过百万,疆域仅比垫底的尧国略大,在当世六国之中,国力常年徘徊于倒数第二。因其上有更弱小的尧国衬托,加之行事一贯低调谨慎,几乎从不参与列国纷争,以至于常被人忽略。
之前,国力最强之同国、次强之源国联手攻打乾国拒北城时,尧国、泉国尚且暗中观望,唯独赢国,连个探子都未曾派遣,低调得唯恐惹上一丝火星。
这样的赢国竟拥有大量军火?
“陛下,”使臣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外臣此次出使,乃是奉我国君之命,特来相助陛下,平定叛乱,诛杀逆贼凤双双。”
小皇帝目光锐利:“大乾与赢国,似乎并无深厚邦交,何以让贵国愿倾力助朕平叛?”
“自然,我国君亦非无偿相助。”
小皇帝眉头紧锁,沉声道:“直言吧,他想要什么?大乾的国土?”
使臣微笑着摇头:“非也,非也。我国君所求,是凤双双其人若陛下必欲杀之,那么,便求她手中那件宝物。”他语气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当然,我国君向来以理服人。他愿助陛下全歼凤双双麾下五十万大军,至于凤双双已开垦的田地、建造的屋舍、收获的粮草我国分毫不取。只要她,或她的宝物。”
他略作停顿,观察着小皇帝的神色,继续道:“陛下,结盟之事,重在自愿。您可细细思量,是否愿与我国合作。不过,此番外臣前来,并非空口游说。”
言罢,他起身,面向殿外轻轻击掌。
几名侍从应声而入,合力推入一辆覆着黑布的大车。使臣上前,亲手将黑布掀开。
霎时间,金黄的稻穗、饱满的高粱、沉甸甸的粟米,堆满了车驾,散发出浓郁的生命气息。
小皇帝瞳孔骤缩,震惊地望着这满车粮食。未经加工,带着泥土与禾秆的痕迹,这是真真切切、刚从土地上收获的谷物!
如今天下大旱,赤地千里赢国,是如何种出这些粮食的?
使臣微笑着解释道:“此乃我赢国新近收获的粮食,特献与陛下,聊表诚意。此类粮车,共有十驾,现已经由密道运至宫外隐匿。”
他话锋忽然一转,声音压低了几分,目光若有深意地扫过小皇帝苍白憔悴的面容:
“此外,尚有一事,不得不提醒陛下——您,已身中剧毒。”
这句话像是一声惊雷,小皇帝猛地从龙椅上站起,双目圆睁,声音嘶哑地冲着使臣咆哮:
“你说什么?朕中毒了?!”
怎么可能?
这宫中,谁有胆量、有机会给他下毒?
如今宫里的人见他像是见鬼一样,太监们远远看见就匍匐在地,宫女更是避之唯恐不及,生怕一个不慎就成了他盛怒下的祭品。
即便宫中物资匮乏,但他的膳食供应从没有过短缺,层层有人试毒
“这绝无可能!”他脖子上青筋暴起,“谁敢给朕下毒?谁敢?!”
赢国使臣面对这突如其来的雷霆之怒,面上微笑却丝毫未减,反而更显得从容笃定,仿佛早料到小皇帝会有此反应。
“陛下息怒,”他声音平稳,“天下皆知,陛下春秋鼎盛,年方十九。然而观您面色,却是毒气深重之相,下眼乌青,时常头痛,夜不能寐,精神躁郁难以自控这些,皆是毒素久积于五脏六腑,侵蚀心脉神智的征兆。”
他向前微微倾身:“陛下是否感到,近来情绪愈发难以驾驭,易怒狂躁,有时甚至身不由己?这并非您心性使然,而是体内毒害作祟。若再不清除,恐有暴毙之虞。”
“若陛下不信,”使臣侧身,指向随行侍从中一位背着药箱的老者,“可让我随行医官,为陛下一验便知。”
那名医官走出人群,打开随身木箱,取出一套细长银针。他躬身行礼,语气恭敬:“陛下,请容小人施针探毒,只需片刻。”
小皇帝歪着头,眼神狐疑地在医官的脸上来回巡视。
他暗暗想道:在这禁宫深处,他们也不敢公然对自己不利。要是自己出事,他们也插翅难逃,唯有死路一条。
想到这里,他缓缓伸出了手。
医官手法娴熟,先取一根银针,精准刺入小皇帝手腕一处穴位,轻轻捻转,片刻后拔出。只见那原本银亮的针尖,已经变得乌黑发青。
这还没完。医官低声道:“陛下,得罪了。”随即又取出一针,刺入小皇帝指尖。一滴浓稠近黑的血液,缓缓渗出。
医官收起银针,垂首退后半步,声音沉重:“陛下,毒已深入肺腑,蔓延四肢百骸。若不及早拔除,依此脉象推断陛下龙体,恐难支撑过三月之期。”
话音落下,整个大殿死一般寂静。
小皇帝看着地上那滩暗沉发黑的血渍,整个人僵立在原地。
他竟然真的中了毒?
这怎么可能?真的有人敢,真的有人能在重重宫禁之内,对他下此毒手?
到底是谁?!
无边的怒火与刺骨的寒意交织,他蓦地紧握拳头,用尽全身力气狠狠砸向面前的御案!
“砰——!”
“到底是谁?!给朕滚出来!”
随行医官垂首,声音平淡:“陛下中毒时日非浅,毒素乃日积月累所致。最可能的方式,便是经由每日饮食。且这几日,剂量尤为加重。究竟何人能在陛下膳食中动手脚陛下心中,可曾有数?”
每日饮食?
小皇帝从未想过,这深宫之中,竟有如此包天狗胆之徒,想要悄无声息地夺他性命?
怒火瞬间焚烧了理智,他霍然转身,对着殿外厉声嘶吼:“来人!!!”
大内总管途贵连滚爬带着一队太监仓惶涌入,齐刷刷匍匐在地,头不敢抬。
“途贵!给朕把御膳房上下所有人等,统统抓起来!朕要亲自审,一个个地问!揪不出那个下毒的狗贼,所有人全部给朕砍了!”
途贵整个身体伏得更低,声音带着哭腔与无尽的恐惧:“陛、陛下不可啊!御膳房御膳房早已没剩几个人手了!况且,陛下每餐膳食皆有专人试毒,从未有异那毒,按理说,不该来自御膳房啊!”
他鼓起全身勇气,颤抖着将话补完:“陛下请您仔细想想,除了御膳房正餐,您平日里食用最多、最频繁的是什么?”
话音落下。
整个大殿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死寂持续了好几分钟。
小皇帝脸上的血色逐渐减少,最终化作一片死灰。
一个名字,一个他从未去怀疑过的身影,狠狠刺入脑海。
他愣住了,身体微不可察地晃了一下。
他缓缓回头,目光扫过地上那些因恐惧而战栗不休的太监身影,视线却空洞地穿过了他们,落向某个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