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妃直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床上因震惊和恐惧而止不住发抖的孟清妍。
那双总是温柔似水的眸子里,翻涌着刻骨的仇恨:
“十年前,你因嫉妒褚羽柔得宠,构陷她与侍卫私通,秽乱宫廷。
所谓的证据确凿,不都是你孟大小姐,还有你那位好兄长孟峥,一手炮制出来的吗?
事后,你仍不放心。生怕褚家反击,又命人将伪造的‘通敌密信’,偷偷放进时任兵部侍郎的褚大人书房。”
柔妃的声音越来越冷,仿佛带着来自地狱的寒风:
“陛下震怒,下旨——
诛褚家三族!!!
孟清妍,你知道‘诛三族’是什么滋味儿吗?
父族、母族、妻族……凡血脉相连者,上至耄耋老者,下至襁保婴孩,一千四百馀口!
刑场上的血,流了三天三夜都冲刷不干净!惨叫和哭嚎,十里外都能听见!”
她逼近一步,目光如同淬毒的匕首,剜着孟清妍的眼睛:
“这份滋味儿,今日……你们孟家,也算是亲口尝到了!感觉如何啊孟大小姐?”
孟清妍被这番血淋淋的指控骇得魂飞魄散,她拼命摇头,眼神涣散:
“不……不可能……褚家的人都死光了!你、你到底是褚家哪一支的馀孽?哪一房的孤女?”
三族之内,牵连数千人,她当年只想着斩草除根,哪里会记得褚家每一个旁支远亲的名字和面孔?
柔妃看着她茫然又惊恐的样子,忽而低低地笑了起来,那笑声里充满了无尽的悲凉与恨意:
“馀孽?孤女?
是啊,在你们这些高高在上的贵人眼里,我们这些旁支远亲,不过是蝼蚁,是随时可以碾死的杂草。”
她顿了顿,声音里带上了一丝遥远的回忆:
“我确实不是褚羽柔的亲妹妹。我只是她母亲娘家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远房表妹。
因自幼体弱多病,被家人送到城外的清微观寄养,只为求个平安长大。连族谱都未必上得全名。”
“可那又怎样?”柔妃的眼神陡然变得锐利如刀,
“‘诛三族’的旨意下来,可不管你是否亲近,是否知情,是否只是个寄养在道观、连京城都没进过几次的病弱稚子!只要在‘三族’的名册里……就得死!”
是清微观的师太,冒死将她藏在地窖,谎称她已病死好几年了,才躲过了那场搜捕。
“我的爹娘,我的兄长,我所有的亲人……全都死了。一夜之间,我成了真正的‘孤女’。”
她笑看着孟清妍:“从那天起,我就‘病逝’了。
活下来的,是一个心中埋着血海深仇、不惜一切也要爬上来,向你们孟家复仇的鬼。”
孟清妍心中翻江倒海。
皇帝当年一句“诛三族”,便让无数像柔妃这样的女子家破人亡!
而今日,同样的命运,也降临在了孟家头上!
这难道就是那些贱民口中的“因果昭彰,报应不爽”吗?!
孟清妍眼中忽然爆发出癫狂的得意,“哈哈哈!好!好一个卧薪尝胆!
可那又怎样?你如今把真相告诉本宫,就不怕本宫去告诉陛下吗?
陛下若知道他的宠妃,竟是当年逆臣之后,怀揣着复仇之心潜入宫中,你猜……陛下会如何对你?”
柔妃闻言,脸上非但没有惧色,反而露出了一个更加诡异的笑容。
她微微歪头,看着孟清妍,如同在看一个垂死还不自知的蠢货:
“去啊。你尽管去告诉陛下。”
她往前倾身,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气音,缓缓说道:
“只是别忘了……你肚子里怀着的,到底是谁的种。
这个秘密若是捅出去,你觉得,陛下是会先处置我这个逆臣之后,还是会先把你,连同你肚子里这个孽种,千刀万剐,以正视听?”
“!!!”孟清妍如遭五雷轰顶,只觉浑身的血液仿佛都在这一刻冻结了!
她怎会知道?
这个秘密,除了她和太子,绝无第三人知晓!
“你……你怎么会……”孟清妍声音干涩。
柔妃没有回答。
“你若想早点死,就尽管去告诉陛下。”临走前,柔妃笑得凄厉,“我是个已死的人,不怕陪着你再死一回。”
冷宫之内,又只剩下孟清妍一个人。
她双眼空洞地望着黑漆漆的屋顶,口中反复念叨着:
“她怎么会知道……她到底是谁……她怎么会知道……她到底是谁……”
东宫。
太子萧鉴脸色阴沉如水,大步踏入殿内。
今日朝堂之上风云突变,孟家轰然倒塌,父皇对他态度明显冷淡,这一切都让他心烦意乱,胸口仿佛压着一块巨石。
然而,当他的目光触及殿中那道窈窕身影时,阴郁的脸色不由稍稍缓和了几分。
只见姜绾心一身藕荷色云缎宫装,云鬓高绾,薄施粉黛,正亭亭玉立地候在那里。
彻底了结血咒的滋味就是爽快!她连容颜都未见憔瘁,除了身子还有点虚弱,姜绾心感觉一切都好极了!
“殿下,您回来了。”姜绾心盈盈下拜,声音娇柔,“听闻今日朝堂事繁,殿下定然劳神。
妾身特意为您炖了一盅老山参灵芝鹤鹑汤,里面还加了几味温补的药材,是妾身特意问过太医的。”
接着,她又从另一个剔红漆盘里拈起一颗剥好了皮的冰镇葡萄,递到太子唇边,眼波流转:
“殿下尝尝这葡萄,甜得很。”
美人温言软语,殷勤服侍,总算驱散了些许太子心头的阴霾。
他张口含住那颗葡萄,冰凉清甜的汁液在口中化开,目光却不自觉地落在姜绾心依旧平坦的小腹上。
太子伸手,轻轻揽住姜绾心的腰肢,将她带近自己,另一只手抚上她的小腹,语气是难得的温和:
“你如今身子最要紧,这些琐事交给下人便是。定要好生将养,平安顺利地为孤生下这个孩儿。”
他微微低头,用鼻尖轻轻蹭了蹭姜绾心的脸颊,声音压低,带着一种混合着情欲与野心的暗哑:
“只要你这一胎是个健康的男丁。孤便立刻去向父皇请旨,擢升你为太子妃!”
姜绾心依偎在太子怀中,听到此节,心头却猛地一跳!
若是以前,听到这话她定然欣喜若狂。
可如今……那孩子早就化成了一滩血水,哪里还有什么“男丁”?
她原本计划着,寻个合适的时机,在太子面前演一场“意外小产”的戏,最好还能把这“意外”巧妙地栽赃到姜云昭头上。
这也是她和母亲私下商量好的。
可眼下,太子明显对这个孩子寄予厚望,这让她如何敢立刻“小产”?
到时岂不是自断前程,还要承受太子的失望与怒火?
现在,让她上哪儿去给太子变个活生生的孩子出来?!
姜绾心心中瞬间乱成一团麻,脸上却不敢显露分毫,只能强笑着,将脸埋进太子胸膛,含糊地应道:
“妾身……省得了。定不会让殿下失望。”
就在这时,殿外一名心腹内侍匆匆而入,见到殿内情形,脚步微顿,目光快速扫过姜绾心。
太子松开姜绾心,面上恢复了几分威严:“何事?”
那内侍快步上前,附在太子耳边,用极低的声音,急促地说了几句什么。
太子的脸色,随着内侍的禀报,从阴郁转为惊疑,又迅速化为难以抑制的狂喜!
他猛地转头,看向一旁的姜绾心,眼中光芒大盛,忽然朗声大笑起来!
太子一把将姜绾心重新搂入怀中,力道之大,几乎让她喘不过气。
“哈哈哈!好!好!孤就知道!心儿你真是孤的小福星!是孤的贤内助!”
姜绾心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弄得莫明其妙,只能被动地靠在太子怀里,心脏却因不祥的预感而狂跳。
太子在她耳边,用兴奋到有些变调的声音,压低说道:
“方才收到密报……漪兰殿那位,小产了!”
姜绾心浑身一震!柔妃小产了?!
太子继续道:“这件事……是你授意你母亲去做的,对不对?做得漂亮!干净利落!真是帮了孤一个大忙!”
他用力拍了拍姜绾心的后背,仿佛在嘉奖一件立了大功的宝贝:
“你放心,这份功劳,孤记在心里了!待你生下麟儿,太子妃之位,非你莫属!”
姜绾心听着太子笃定的话语,感受着他毫不掩饰的喜悦,整个人却如坠冰窟,四肢冰凉。
柔妃小产了?还是母亲做的?
这怎么可能?!
母亲今日分明是要算计孟贵妃腹中胎儿,怎会跟漪兰殿的柔妃扯上关系?
一个可怕的念头窜入她的脑海——
难道是母亲行事有误,下错了毒?
孟清妍腹中胎儿无事,反倒是柔妃肚子里的龙种做了替死鬼?
想到母亲直到这个时辰还未回来,姜绾心依偎在太子怀中,脸上勉强维持着僵硬的笑容,心中却是一片惊涛骇浪。
就在太子走后不久,侍女翠芯匆匆赶来:“奉仪,咱们府上的小厮福安刚来叩门!
说是姨娘被宫里的人抬回来了!刚进门就流了不少血,老夫人嚷嚷着要打死姨娘!姨娘却不知做了什么,累得老爷也吐了血!
哎呀总之咱们府上现在乱作一团!福安说,老爷让他递话,请您快些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