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是血!”宫女们顿时乱作一团。
孟清妍自己也感觉到了腹中传来的、越来越清晰的坠痛,她脸色惨白如纸,冷汗瞬间浸湿了鬓发,痛呼一声,捂着肚子软软地向地上滑去。
一直跪在孟清妍脚边,死死低着头的大宫女锦屏,肩膀剧烈地颤抖起来。
她带着哭腔喊了一声:“娘娘!”却并未立刻上前搀扶。
是她!一定是梅氏!
今天早上,梅姨娘亲手炖了一盅据说有安神补血功效的汤,殷勤地劝贵妃服下。
她当时隐隐提醒了贵妃一句,却被贵妃不耐烦地斥退。
贵妃对梅氏的信任,早已超出了寻常主仆。
谁知这才过了不到两炷香的光景!
锦屏的心沉到了谷底,又涌起一股强烈的期冀。
按照宫规,主子被废入冷宫,她们这些贴身宫女虽然会受些责罚,但通常不会被一同囚禁,多半是打发到其他各处做粗使,熬过一段时间,到了年限还是能放出宫去的。
她绝不想跟着贵妃去那吃人不吐骨头的冷宫!
更不想继续待在这个有梅氏这个毒妇在的地方!
常海也傻眼了,额头上瞬间冒出一层白毛汗。
陛下只说要废了贵妃打入冷宫,可没说要弄掉龙胎啊!
这要是在他宣旨的时候,贵妃肚子里的皇嗣出了事他十个脑袋也不够砍的!
“快!快去请太医!请最好的太医!”
常海尖着嗓子吼道,声音都变了调,“你们几个,小心扶着扶着庶人孟氏!快——!”
此事非同小可,他必须立刻、亲自去回禀陛下!绝不能替任何人背这口黑锅!
常海觉得自己最近简直是霉运当头!
第一次出宫去姜家宣申饬旨意,就遇上姜家那群胡搅蛮缠的,被推搡得摔破了头;
今天第一次独立办这么大的差事,又碰上贵妃见红
他怎么就这么倒霉?
要知道,别人倒霉顶多破财,他倒霉可是要掉脑袋的啊!
他猛地想起之前师父常玉曾得意地炫耀,说姜司主送的“安眠符”如何灵验,让他一夜好梦。
常海咬咬牙,下定决心:等这事了了,他就是掏光自己攒了多年的体己银子,也非得去求姜司主问问,有没有那种能转转运、避避祸的“平安符”或者“好运符”!
这差事干的,太吓人了!
几乎在常海话音落下的同时,锦屏也像被针扎了一样猛地跳起来,语速飞快:“奴婢去!奴婢认得去太医院最近的路!”
说完,不等常海反应,她已提起裙摆,如同受惊的兔子般,嗖地一下冲出了披香殿,速度之快,令人咋舌。
常海看着锦屏瞬间消失的背影,愣了一下,随即也反应过来,一跺脚,赶紧也朝殿外跑去,方向却是皇帝日常处理政务的养心殿。
他必须尽快把这里发生的一切,原原本本禀告给陛下!
两人一前一后,一个为了求生,跑得飞快!
一片狼藉、人心惶惶的披香殿内,孟清妍已痛得蜷缩在地,冷汗和血污弄脏了她精致的衣裙和光洁的地面。
腹中刀绞般的痛楚一阵猛似一阵,她感到那个与她血脉相连的小生命正在迅速流逝。
无边的恐惧和绝望淹没了她。
“锦屏救我救我的孩子”
她虚弱地呼唤着最信任的宫女的名字,声音细若游丝。
然而,回应她的,并非锦屏,而是一道缓缓笼罩下来的阴影。
孟清妍艰难地抬起沉重的眼皮,模糊的视线中,出现了梅柔卿那张温柔依旧,此刻却显得无比诡异的脸。
梅氏蹲下身,掏出一方干净的帕子,动作堪称轻柔地替孟清妍擦了擦额头上淋漓的冷汗。
“娘娘,您就安心地睡一觉吧。睡醒了,肚子也就不疼了。”
她凑近些,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细声细语,却充满了怨毒的恶意,“您想啊,那永巷静思苑,吃不好,睡不好,缺医少药,条件那么差。
这孩子就算勉强生下来,跟着您在那地方,也是活受罪,何必呢?
倒不如让他早早解脱,也好过来这世上遭罪,您说是吗?”
孟清妍双目骤然圆睁,瞳孔紧缩,难以置信地瞪着眼前这张熟悉又陌生的脸:“你你怎么敢?毒妇!!!”
梅柔卿低笑起来,声音喑哑:“我有什么不敢的?我的女儿绾心,此刻也正和您受着一样的苦楚呢。
就劳烦娘娘肚子里的‘龙胎’,也陪着我家心儿的孩儿,一块儿去那黄泉路上走一遭吧。
路上,两个孩子也能彼此有个照应,不至于太孤单,您说是不是?”
她早已算计清楚。
宋白玉临死前布下的血咒太过阴毒霸道,即便是玉衡真人出手,将部分咒力转移到了姜老夫人身上,残余的部分依然对绾心有着致命影响。
唯有让肚里的孩子承受孽果,才能保心儿平平安安,清清白白地继续活着。
今日真是老天开眼!
孟家倒台,孟贵妃被废,连她腹中这个可能威胁太子和心儿的“变数”也一并解决。
只要绾心还留在太子身边,凭着太子的宠爱,她们母女就还有机会。
太子妃之位她们还能徐徐图之。
梅柔卿站起身,不再看地上眼神逐渐涣散的孟清妍。
她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袖,脸上重新挂起那副人畜无害的恭顺表情,缓步向外走去。
谁知,刚踏出披香殿描绘着金漆牡丹的门槛,两名身着玄甲、面无表情的侍卫便如同铁塔般,悄无声息地拦在了她的面前。
梅柔卿心头微凛,换上了一副惊惶的神色,声音也放得愈发柔婉:“二位大人,妾身并非贵妃娘娘殿中之人。
妾身是东宫姜奉仪的生母梅氏,今日是贵妃娘娘传召,妾身才斗胆前来觐见。
如今娘娘突逢变故,妾身心中惶恐,正欲告退,不敢再扰娘娘清净”
她语气恳切,几句话就将自己撇得干干净净。
侍卫们神色冷硬如铁,对她的解释置若罔闻,依旧像两尊门神般拦着,显然得到了严令,不许任何人随意离开。
就在梅柔卿心中念头急转,思量着如何脱身之际,旁边另一名原本守在侧面的侍卫,目光锐利地在她脸上停留片刻,忽而上前一步,压低声音:“你当真是姜奉仪的生母,梅氏?”
梅柔卿心中一动,连忙点头,语气更加恭顺:“正是妾身。”
那侍卫没有回答,只是用眼神示意了一下旁边同伴,然后对梅柔卿道:“既如此,你随我来。”
梅柔卿心中疑窦顿生,但她到底急于从披香殿脱身,便暂且压下疑虑,跟在这名侍卫身后,抓紧离开了这片混乱之地。
走出一段距离,来到一处相对僻静的夹道。
那侍卫回头,见梅柔卿步伐迟疑,不由得不耐烦地催促:“快些!莫要耽搁!殿下还在等着!有关孟庶人宫中的事,殿下有些事情要当面问你。”
殿下?太子殿下!
梅柔卿恍然,心中的疑云瞬间散去大半。
是了,孟家骤然倒台,贵妃被废,太子殿下必定心急如焚,最挂心的,自然就是贵妃肚子里那块肉!
梅柔卿面露讥诮,太子此刻急着找自己,恐怕正如当初碧云寺之行叮嘱心儿那般,还想让自己暗中帮忙照看贵妃吧?
可惜啊,殿下,您还是晚了一步。
梅柔卿心中转着这些念头,脸上却适时地流露出对太子召见的“诚惶诚恐”,脚步也加快了些,紧紧跟上前方的侍卫。
她沉浸在对未来的盘算中,因而也就没有格外留意周围环境的变化,更没注意到,自己正被引向深宫之中的一处寝殿。
那侍卫在一处宫苑侧门前停下,示意梅柔卿进去。
梅柔卿不疑有他,抬脚迈过门槛。
就在她一只脚踏入殿内阴影的刹那——
“啪!”
一记沉重的闷响,伴随着小腿胫骨传来钻心的剧痛!
梅柔卿猝不及防,惨叫一声,整个人失去平衡,向前狠狠扑倒在地,摔得眼冒金星,发髻散乱。
她的腿!
她的腿必是断了!
还未等梅柔卿从这突如其来的袭击中反应过来,两只铁钳般的大手已从左右将她死死摁住!
力道之大,让她丝毫动弹不得,脸颊紧贴着粗糙的地砖,口鼻呼吸都变得困难。
与此同时,殿内深处,骤然响起一阵撕心裂肺、哭天抢地的女子悲鸣:
“娘娘!娘娘您千万要挺住啊!御医!快传御医!娘娘您不能有事啊!”
“孩子我的孩子陛下救救我们的孩子”
一个虚弱而凄楚的女声断断续续地传来,充满了绝望与痛苦。
梅柔卿被摁在地上,视线受阻,只能听到这混乱的哭喊,心中一片茫然和惊骇。
这是哪里?发生了什么?
这分明不是披香殿,那女子的声音听着也并非贵妃,为何也会凄叫自己的孩儿?
就在这时,一道不带丝毫感情的男声,自她头顶上方响起,清晰地回荡在殿内:
“抓到了!毒害柔妃娘娘的真凶——正是此妇!”
什什么?!
梅柔卿如遭雷击,大脑瞬间一片空白!
她奋力挣扎,想要抬头辩驳:“不!不是我”
然而,她的话还未说完,下巴就被人粗暴地捏住、抬高。
紧接着,一只冰冷粗糙的手捏开她的牙关,将一口气味刺鼻、冰凉酸涩的液体,不由分说地灌进了她的喉咙!
“咕咚”
梅柔卿被迫吞咽,那液体滑过食道,带来一阵怪异的灼烧与麻木感。
灌药完毕,那只手松开。
梅柔卿呛咳着,泪眼模糊地抬起头,看向眼前之人——
那是一个穿着普通宫女服饰、面容却完全陌生的年轻丫鬟,正微微俯身,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四目相对,那丫鬟眼中没有丝毫慌乱或畏惧,反而带着一种猫捉老鼠般的戏谑。
她凑近梅柔卿的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细若蚊蚋却字字清晰的声音,低语道:
“奴婢帮人传句话——”
梅柔卿瞳孔骤缩。
那丫鬟继续道:“梅姨娘,您当年是如何串通林静薇害人的,我不过问了。”
林静薇?!
梅柔卿浑身剧烈一震,仿佛血液都在瞬间冻结!
这是她隐藏最深、自以为永无人知的秘密!怎么可能怎么会有人知道?
还是以这种方式,在这个时候提起?!
要知道,这些年来,她和林氏再没有私下联系过哪怕一次!
那丫鬟继续道:
“今日,便让您也尝一尝,这百口莫辩、被人冤屈、跳进黄河也洗不清的滋味儿。”
“你!”
梅柔卿从巨大的震惊中勉强拉回一丝神智,她瞪大眼睛,死死盯着眼前这张陌生的脸,“你是姜!”
她想喊:你是姜云昭派来的!
然而,一个“姜”字刚刚出口,后面的话却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死死扼住,彻底湮没在了她的喉咙深处!
她张大了嘴,拼命想要发出声音,想要嘶喊,想要辩驳,可是没有声音!连一丝气音都发不出来!
她哑了!就在被强行灌下那口诡异的药水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