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措依的鬼脸上闪过一抹幽光。
突然,她张开猩红的嘴唇,豆大的泛着青碧光晕的魂火被缓缓吐出。
魂火飘飘荡荡,如同被无形之手牵引,径直朝云昭飞来。
云昭神色不动,只平静地伸出左手。
那点青碧魂火精准地落在她无名指上。
非但没有灼热感,反而沁出一丝清凉,安静地附着在指甲表面,最终化为一朵青色焰莲。
阿措依的鬼语随之响起:“此乃吾以魂血于祖灵见证之下,所化魂焰。”
她猩红的眸子锁定云昭,“若你真能护我族人岩诺安然抵达御前,确保他将孟峥罪行全盘托出,不受阻拦,
从今往后,此莲便会化作一缕纯粹魂力,滋养于你,算是我族对你的谢仪。
但若你中途背信,这朵焰莲便会循魂契反噬。
它将成为我对你永恒的诅咒,直至你死后遁入轮回,亦难解脱!”
云昭眼波微动。
很明显,阿措依对她根本没有更多的寄望,她与族人所求,不过是个面圣直言的机会。
也就是说,阿措依及其族人手中,极可能掌握着足以扳倒孟峥的铁证!
思绪及此,云昭心中不由一动,她从前只在祖师爷爷留下的手札中窥见过零星记载。
说修行之人若机缘深厚、法力足够,或有幸遇上怨念纯粹的鬼主,可尝试为其开释心结,缔结“共生魂契”。
此类强大的魂体一旦甘愿受束,便可成为修行者极为特殊的“鬼侍”。
云昭平日处理诸多诡谲事务,能在玄术一道上为她分忧的,唯有一个半路出家的孙婆子。
若能得阿措依这样一位怨力滔天却又并未滥杀无辜的“鬼后”自愿缔结魂契,其助力将不可估量。
云昭攥了攥留有青莲印记的指尖,对阿措依的鬼影微一颔首。
接着,云昭与迫不及待的章太医及两位年轻御医,一同离开了孟峥的厢房,转向殷府临时安置阮鹤卿尸身的僻静柴房。
云昭走上前,手法利落地检查了阮鹤卿尸身多处关键部位。
片刻后,她直起身:“与我此前猜测相符,阮鹤卿中了某种咒术,且这种咒术之中,不含任何毒物。”
章太医捻着胡须,忽然冒出一个惊人的猜想:“孟大将军昏迷不醒,莫非是这劳什子咒术转移到他身上了?”
云昭没想到这位严肃的老太医想象力如此“奔放”,她清咳了声道:
“咒术之力并非疫病,不会通过撕咬轻易‘转移’。孟大将军的情况……可能另有缘故。”
她当然不会直言孟峥昏迷不醒是因为中了白骨咒。
今夜她故作懵然,寻了理由与章太医等人同行验尸,正是为了制造“公开勘查”的流程,避免日后有人疑心她单独对孟峥做了手脚。
旁边两位年轻御医则小心翼翼地用金针探入阮鹤卿几处穴位,观察血色与反应,一边低声交流着,一边认真记录。
正在这时,一名玄察司属下快步来到柴房外,扬声禀报:“司主!孟大将军醒了!”
“醒了?”
章太医一脸错愕,怎么人突然就醒了?
云昭向章太医拱了拱手:“定是诸位先前施救得法,稳住根本。大将军吉人天相。”
章太医眯起眼睛,目光在云昭脸上转了两圈,又捋了捋胡须,最终只是“唔”了一声,没再多言。
四人匆匆赶回前院。
只见太子站在院中,脸色比之前更加苍白,眼神发直地望着前方厢房门口。
孟峥不仅醒了,而且拒绝任何人的搀扶,径自掀开帘子,一步步走了出来。
他身形依旧魁悟,步伐似乎也与平日无异,颈侧的伤口已被重新妥善包扎,外表看去,除了失血后的些许虚弱,并无大碍。
唯有那一双眼睛。
那双原本锐利如鹰隼的眸子,此刻漆黑得象是吞噬了所有光线的古井。
云昭一眼便看穿,孟峥并非真正清醒,而是宛如提线木偶,被阿措依以怨力和鬼力强行操控着!
真正的孟峥,其生魂恐怕仍在百鬼撕咬的幻境中苦苦挣扎。
跟随孟峥一起来殷府提亲的孟家小公子见状,喜极而泣,扑上前一把抱住孟峥的腿,嚎啕大哭:“兄长!兄长你可算醒了!吓死弟弟了!”
孟峥对此毫无反应,连眼皮都未眨一下。
一位御医谨慎地上前,为孟峥诊脉。
片刻后,他松开手,面带疑惑地喃喃道:“脉象趋于平和,略显濡弱,乃是失血后气虚之兆。”
可明明一刻钟前,他们才为孟大将军诊脉,彼时那脉象分明象是个将死之人!
孟峥忽而开口,一字一顿,慢吞吞地道:“我要进宫面圣。”
此言一出,满院皆静。
所有人都觉得孟峥说不出的古怪,但又说不出到底是哪怪。
太子几乎是下意识地将视线投向孟峥脚下——
灯笼的照耀下,孟峥的影子被拉得很长,投在青石板地上。
那影子轮廓清淅,瞧着没有任何不对劲。
太子咽了口唾沫,对孟峥道:“大将军刚醒,还需静养。孤今日有些不适,需要休息片刻,就不与大将军一同入宫了。”
就在这时,隔着稀疏的人群,萧启的目光与云昭悄然交汇。
他想起不久前云昭派人送至他手中的那张字条。
萧启道:“大将军忠勇可嘉,醒来即刻念着面圣禀报。既然太子殿下需歇息,那便由本王亲自护送大将军入宫吧。”
孟峥缓缓点了点头,依旧没说话,只是微弓着背,腰身僵直,径直朝府门外等侯的车驾走去。
那走路的姿势,唬得一旁孟小公子竟呆在原地,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拔步追了上去。
云昭站在原地,冷眼旁观。
在她的玄瞳视界中,美艳的鬼后阿措依,正以双腿紧紧盘绕在孟峥的脖颈之上,一双鬼手插入他浓密的发间,仿佛驾驭坐骑般操控着他前行。
孟峥即将走出前院之际,她突然回头,朝云昭所在的方向,扯开一个恶毒又璨烂无比的笑容。
皇宫。
玉衡真人踏出净房,徐徐吐出一口浊气。
虽然心口那蚁噬般的阴痛仍在隐隐作崇,但至少头脑清明了许多。
一道纤细的人影自花丛后悄无声息地转了出来,朝着他盈盈拜下:“师尊。”
先前那负责引路的小内侍早已不见踪影,玉衡真人当即明白过来。
他脸色骤然一沉语气是毫不掩饰的冷淡:“胡闹!简直不知轻重!
陛下命为师在偏殿等侯传召,你却用这等伎俩将为师诓骗至此!有什么急事,不能循正途递话?”
姜绾心抬起脸,带着哭腔道:“师尊恕罪!弟子实在是走投无路了!
宋白玉惨死的事,想必师尊已然知晓。
都怪姜云昭!
她不知用了什么妖法,先后逼死了宋白玉和苏玉嬛,且让那宋白玉死前对弟子下了血咒!
弟子腹中还怀着太子殿下的骨肉呢!求师尊慈悲,救救弟子吧!”
玉衡真人的目光如冷电般,在姜绾心周身剜了一圈,视线尤其在她眉心命宫停留片刻。
他缓缓道:“这血咒确实折磨,不能一直留在你身上。”
姜绾心闻言,连忙双手合十,对玉衡真人道:
“多谢师尊!师尊道法通天,慈悲为怀!弟子就知道,这普天之下,唯有师尊能识破此咒,救弟子于水火!”
玉衡真人听着这些奉承,脸上并无多少得色,反而眼底深处那抹厌恶又清淅了些许。
他低喃自语,声音轻得几乎散在风里:“你确实……不宜死这么早。”
毕竟,他曾在府君座前,借助那盆“观世水”,清淅地窥见过他们这些人命运交织的一角“未来”。
在那朦胧的预示中,姜绾心这身凤格可是宝贵得很!关键时刻,是一件堪称完美的祭品!
想到这里,他压下心头不耐,用拂尘虚虚一点仍跪在地上的姜绾心,语气带着施舍般的意味:
“罢了。今夜,为师便设法除了你身上这血咒。”
说到此处,他唇角极其细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目光幽深地看向姜绾心,
“不过,欲解此咒,需有‘血肉替身’主动承接。你可曾想好……让谁来当这个‘替身’了?”
姜绾心浑身一震。
她忽而想起此前娘亲也曾说过,要牺牲她腹中的孩儿,方能最大限度地削弱血咒。
这个替身,想必就是母亲口中,与她血脉相连的亲人了。
一时间,所有家人的面孔,如同走马灯般在她脑海中飞速闪过。
堂妹姜绾宁,如今恐怕早已是一具冰冷的尸首,坟头草都该长出来了。
三房温氏那双女儿,如今被姜云昭那个贱人养在昭明阁里,身边还有玄察司的暗哨,根本无从下手。
至于父亲、兄长姜珩,还有幼弟姜珏……
男人终究是要入朝为官,在外面为她撑起门面、巩固权势的倚仗。
折损了任何一个,于她都是莫大的损失。
况且,兄长和小弟正值壮年,阳气旺盛,未必是承接阴毒死咒的最佳容器。
思来想去,阖家上下,最没什么用处的,就是……
良久,姜绾心听到自己的声音清淅响起:
“我选……祖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