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清晨,墨桓再次来访,脸上带着比往日更正式几分的笑容:“吴兄,王姑娘,二位休息得可好?城主大人有令,今日于城主府设下薄宴,欲亲自接见二位远道而来的贵客。还请二位随我来。”
城主亲自设宴接见?吴晟与王雨荷对视一眼,心知这恐怕是决定他们在此地处境的关键时刻。两人整理衣冠,跟随墨桓,穿过比之前所见更加宏伟、守卫也更加森严的内城通道,来到一座气势恢弘的府邸之前。
这城主府并非金碧辉煌,而是通体由一种深青近黑的金属与乳白色灵玉构筑,线条冷硬流畅,充满了机关之城特有的精密与力量美感。府门高大,其上浮雕着复杂的齿轮与符文图案,隐隐有灵光流转。
步入府内,是一座极其宽阔的大厅。厅内陈设同样简洁而大气,巨大的立柱上镶嵌着提供照明的巨型晶石,地面光可鉴人。此刻,大厅中央已摆开一张长逾数丈的金属长案,案上陈列着并非珍馐美馔,而是各种造型奇特、散发着灵光与清香的灵果、琼浆,以及一些以特殊手法烹制的、据说能滋养经脉的异兽肉膳。
更引人注目的是长案两侧已然落座的人。约有二十余人,男女老少皆有,皆身着偃甲玄枢城风格、形制统一却细节各异的深色服饰,气息沉稳内敛,目光深邃,显然都是城中的核心高层,修为至少也在玄丹化婴以上,甚至有几位给吴晟的感觉,犹如渊渟岳峙,深不可测。
而长案的主位之上,端坐着一位老者。他须发皆白,但面色红润,目光明亮锐利,不见丝毫浑浊。他穿着一身看似朴素、实则用料与剪裁都极为讲究的玄色长袍,袖口与衣襟处以暗金色丝线绣着繁复的齿轮与云纹。最特别的是,他的右手并非血肉之躯,而是一只制作极其精妙、几乎与真手无异、关节活动灵活的金属义肢,此刻正轻轻搭在座椅扶手上,指尖偶尔会无意识地轻轻敲击,发出细微而清脆的“嗒嗒”声。
见到吴晟二人进来,偃甲玄枢城的城主脸上露出一抹恰到好处的、带着长者威严又不失礼数的微笑,微微颔首。厅内其他高层也停下低声交谈,目光齐刷刷地落在二人身上,带着审视、好奇、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
墨桓引着二人来到长案下方特意预留的两个位置,恭敬行礼后便退至一旁。
“吴小友,王姑娘,不必多礼,请坐。” 城主声音洪亮,中气十足,带着一种长期身居高位养成的从容,“二位远来是客,又经玄玑老友举荐,前几日仓促,招待不周,还望海涵。今日略备薄酒,一是为二位接风洗尘,二也是让我城中诸位同僚,认识一下逍遥虚来的俊杰。”
吴晟和王雨荷连忙拱手还礼,依言坐下。面对这满厅的高手和主位上那位气度不凡的城主,两人心中都有些紧张,但面上竭力保持镇定。
宴席开始,气氛起初略显拘谨。墨守城主与几位长老简单问了问二人路上的见闻,以及对偃甲玄枢城的初步印象,吴晟和王雨荷均谨慎作答。
酒过三巡,见时机差不多了,王雨荷按捺不住心中的疑惑,借着敬酒的机会,起身向着主位的墨守城主盈盈一礼,开口问道:“墨守前辈,晚辈有一事不明,斗胆请教。玄玑道长仙逝前,特意指引我二人前来贵城,言明此地或许对我等有益。敢问前辈,可知玄玑道长此举,究竟有何深意?贵城与我二人,又有何关联?”
这个问题,问出了吴晟心中同样的疑问,也瞬间让整个宴会厅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墨守城主身上。
城主捋了捋雪白的长须,脸上的笑容收敛了几分,变得肃然。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将目光缓缓扫过厅内诸位高层,最后重新落在吴晟和王雨荷身上,仿佛在斟酌言辞。
片刻后,他才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玄玑老友的用意,老夫……自然知晓几分。此事,说来话长,且牵扯到我偃甲玄枢城的根本来历,以及……与贵宗逍遥虚数千年的渊源。”
他顿了顿,仿佛在追溯久远的记忆:“数千年前,天地格局与今不同。我偃甲玄枢一脉的祖师,其时虽身负惊世机关之术,却深感列国纷争,诸侯倾轧,机关奇技动辄被征为杀伐利器,违背‘以器利人’之初衷。祖师不愿传承沦为野心家的工具,更不愿后世子孙受制于人,沦为附庸。”
他的金属义肢手指轻轻敲击扶手,发出有节奏的轻响:“于是,祖师携核心弟子与典籍,远遁蛮荒,欲寻一处与世无争、可安心传承技艺之地。历经艰险,最终寻得此处天险绝地。然则,开辟基业,抵御外敌,单凭机关之术与寥寥人手,力有未逮。”
墨守城主眼中露出一丝感慨:“便在此时,祖师机缘巧合,结识了当时云游在外的逍遥虚先辈。逍遥虚超然物外,庇护散修,其理念与祖师‘避世专研、不涉纷争’之心颇有相通之处。更重要的是,逍遥虚先辈见识过我脉机关术之妙用,认为此术若善加利用,可为正道之助。”
“于是,两大势力,一拍即合。” 城主的声音带上了一丝旧日盟约的庄重,“逍遥虚慨然相助,提供庇护、部分资源乃至人力,助我祖师在此绝地之中,初步建立起偃甲玄枢城的雏形,布下守护大阵,抵御外扰。作为回报,我城立下誓言:偃甲玄枢城永为自治之地,不参与宗门王朝之争,但所产机关器物,可优先、优惠供给逍遥虚,助其守山护道,行善积德。”
他看向吴晟二人:“自此,数千年来,我偃甲玄枢城与逍遥虚,便结下了牢不可破的盟友情谊。我们为逍遥虚提供特制的防御、探索、辅助类机关兽,而逍遥虚则为我们提供部分珍稀的炼器材料、灵石以及外界的必要情报。双方各取所需,互信互助,这份盟约,历经数十代城主与逍遥虚掌教,从未背弃。”
厅内众高层皆微微颔首,面露认同之色,显然这段历史是他们共同的骄傲与根基。
城主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沉重:“然而,世间从无永恒之平静。想必二位也已知晓,不久前,逍遥虚与天冥殿爆发了一场惨烈大战。”
吴晟和王雨荷心头一紧,默默点头。安庆之战、葬魂坡之殇,他们亲身经历,记忆犹新。
“据我们得到的消息,” 墨守城主的声音带着一丝凝重与痛惜,“此战,逍遥虚损失极其惨重。威震一方的十二宿老,竟有五位壮烈战死,两位重伤濒危,至今未能恢复!门中精锐弟子,更是折损近半!可谓元气大伤,根基动摇!”
这个消息从墨守城主口中再次得到确认,依然让吴晟和王雨荷感到一阵窒息般的沉闷。厅内其他高层也面色肃然,显然他们也深知这意味着什么。
“如今之逍遥虚,” 墨守城主目光如炬,扫视全场,最后定格在吴晟脸上,“外有强敌天冥殿虎视眈眈,及其爪牙环伺;内部则是菁华凋零,青黄不接,防御空虚。值此存亡续绝之秋,逍遥虚急需在最短时间内,快速、有效地增强自身实力,以稳住阵脚,震慑宵小,保住道统不灭!”
他身体微微前倾,那只金属手掌“嗒”地一声按在桌面上,发出清晰的回音:“那么,如何快速增强实力?培养顶尖修士?非数十年乃至上百年苦功不可,且需绝世天资与海量资源,远水难救近火。寻找强力外援?人心难测,且容易引狼入室。那么,剩下最可行、最可靠的选择是什么?”
他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答案呼之欲出:“正是我偃甲玄枢城传承数千年的——机关兽大军!”
“一者,” 城主条理清晰地分析道,“我城与逍遥虚有数千年盟约在前,信任基础深厚。我们提供的援助,绝非趁火打劫或别有用心,而是基于古老情谊的雪中送炭。此乃‘信’之所在。”
“二者,” 他竖起金属手指,“机关兽,尤其是成熟的战斗、防御型机关兽,其炼制虽也需时日与材料,但相比培养同等级别的人类修士,其‘生产周期’与‘资源消耗’皆大大缩短和降低!一旦生产线开动,只要有足够的材料和熟练工匠,便能在相对较短的时间内,为逍遥虚提供一支可观的、忠诚的、不畏伤亡的补充力量!此乃‘速’之所在!”
他的目光再次落到吴晟和王雨荷身上,带着一种深意:“故而,玄玑老友临终前,指引二位前来,其用意之一,恐怕便是希望我偃甲玄枢城,能在此危难之际,念及旧情,鼎力相助,为逍遥虚提供一批急需的机关兽,助其渡过难关!”
他顿了顿,语气放缓,却更显意味深长:“这也是为何,在二位刚刚抵达我城不久,老夫便特意安排了一场,让二位亲身与土狼机关兽交手的测试。”
吴晟和王雨荷闻言,心中恍然,原来那场测试,背后竟有如此深意!
城主看着他们,缓缓说道:“那场测试,绝非刻意刁难或加害。其一,自然是要亲自掂量掂量,玄玑老友推荐来的,究竟是怎样的年轻人,是否值得信赖与托付。其二,也是最重要的一点——”
他的声音铿锵有力,回荡在大厅之中:“老夫要让你们亲身体会到,我偃甲玄枢城机关兽的真实战力!让你们明白,它们绝非玩具或摆设,而是足以在战场上与同阶修士抗衡、甚至在某些方面更具优势的战争利器!唯有亲身感受过它们的速度、力量、防御与战斗智慧,你们——以及你们背后代表的逍遥虚,才能真正重视起这份援助的价值,也才能在未来更好地指挥、运用它们!”
“不要小看这些由金属、符文与灵能驱动的造物。” 城主最后总结道,那只金属义肢微微抬起,指尖仿佛有细小的灵光流转,“在顶尖修士陨落、后继乏力的当下,它们或许……正是撑起逍遥虚天空的一根关键支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