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随引路弟子进入偃甲玄枢城内,吴晟和王雨荷被暂时安置在一处专供访客停留的宽敞廊厅。此地虽名为“厅”,实则更像一条连接不同区域的巨大通道,两侧是高达数丈、光滑如镜的金属墙壁,上方是模拟自然天光的柔和穹顶,脚下是温润如玉、拼接严丝合缝的白色石板。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灵能流转声和远处隐隐传来的、富有韵律的金属运转轻响。
引路弟子交代“在此稍候,勿要远离”后便匆匆离去,想必是去禀报城主。城主未至,两人也不敢真个随意乱走,便在这廊厅许可的范围内好奇地打量着这座传说中的机关之城。
廊厅一侧,有一排巨大的、类似琉璃材质但显然更为坚固的透明窗口,隔窗望去,外面竟是一个规模庞大的机关兽制造工坊!
只见下方是一个无比开阔的房间,高度足有数十丈,光线明亮而恒定。数十名身着统一深蓝色工装、气息沉稳的工匠正在有条不紊地忙碌着。有的正在操控精密的灵能刻刀,在巨大的金属构件上镌刻繁复的阵法符文,每一笔都要求绝对的精准,灵光在刀尖流淌;有的则在拼接已经完成的部件,他们利用灵能操控的机械臂,将沉重的精钢骨架、关节、装甲板严丝合缝地组装在一起,发出低沉而富有质感的“咔嗒”声;更远处,一些接近完工的机关兽雏形正被放置在特殊的平台上,工匠们将闪烁着柔和光芒的灵能水晶小心翼翼地嵌入其核心能源槽,并连接上密密麻麻的能量导管。
吴晟看得目眩神迷,他虽不通机关之术,但基本的炼器原理和阵法常识还是有的。他忍不住低声赞叹:“了不得以百炼精钢为骨肉,关节处暗合人体甚至妖兽发力之道,核心则以高纯度的灵能水晶供能,再以层层嵌套、环环相扣的符文阵法作为‘经络’与‘魂魄’,驱动其按照预设或临场指令行动。这已非死物,近乎创造一种另类的生命形态了!其精密与复杂程度,远超寻常法宝!”
一旁的王雨荷听了,却撇了撇嘴,略带一丝优越感地小声说道:“真没见识!这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我家王氏商会在东齐国内及几条主要商路上,早就用类似的、简化版的货运机关兽和护卫机关兽了,效率比普通马车和保镖高多了,还能走一些险峻路段。”
吴晟被她噎了一下,无奈地看了她一眼,老实承认:“是是是,你家商会财大气粗,见多识广。俺们家小门小户,可比不了。” 他这倒不是完全自谦,吴家确实没有涉足机关术这等高端产业。
好奇心驱使下,吴晟见不远处一位年长些、似乎正在休息的工匠面容和善,便壮着胆子,隔着窗户,拱手客气地搭话请教:“这位老师傅,打扰了。晚辈对贵城的机关兽之术实在钦佩,不知可否请教一二,这机关兽的源流与发展?”
那老工匠抬眼看了看吴晟,见他态度恭敬,眼神清正,身上衣服虽旧却规整,便捋了捋胡须,慢悠悠地说道:“年轻人倒是有心。说起这机关之术的源头,确实要追溯到上古时期。最早系统提出并实践者,据古籍记载,乃是昔年鲁国之地的一位先贤,名曰墨翟。此人不仅是思想家,更是一位旷世奇匠。”
“墨翟先贤?” 吴晟和王雨荷都竖起耳朵。
“嗯。墨翟先生曾任宋国大夫,以其超凡的机关守城之术,助弱小的宋国力克强敌,保得一方平安,其‘非攻’‘兼爱’思想亦与其实践相结合。” 老工匠眼中露出追忆与敬意,“他所创立的机关术,可谓开山鼻祖,注重实用、防御与民生。后来,此术分流发展。一支由公输家族发扬光大,他们更侧重于攻伐与霸道,将机关术的威力推向极致,讲究以力破巧,其机关造物往往庞大、强悍,充满侵略性,世人称之为‘霸道机关术’。”
“那另一支呢?” 王雨荷忍不住问。
“另一支,便是奉墨翟为祖师,真正继承其‘兼爱’‘非攻’‘节用’等核心思想的墨家机关术。他们更注重机关的普惠性、防御性和与自然的和谐,反对滥用机关之力进行无谓的征伐,其造物往往精巧、节能且富于变化。” 老工匠解释道。
吴晟听得入神,又问:“那贵城的机关术,属于哪一支呢?”
老工匠微微一笑,摇了摇头,脸上带着一丝属于偃甲玄枢城的独特骄傲:“我们偃甲玄枢城的机关术,既不完全属于公输家的霸道,也非纯粹墨家的兼爱。我们自成一体,不属东齐,不属任何一国一方。我们的理念,源于更古老的智慧,讲究的是——君子使物,不为物使。”
他看向下方忙碌的工坊,语气深沉:“物品,无论是简单的工具,还是复杂的机关兽,其被创造出来的初衷,都是为了服务人,辅助人,拓展人的能力,解决人的难题。它们应该是手臂的延伸,是智慧的工具,而非取代人,更不应与民争利,甚至反过来奴役、威胁人的存在。这便是我们‘偃甲玄枢’之道——制器以为用,而非为器所制。”
这番话让吴晟若有所思,而王雨荷则微微蹙眉,似乎在思考其中与商业利益的平衡。
与此同时,在廊厅上方数层,一处没有任何窗户、墙壁闪烁着细密符文光芒的静谧房间内。
带吴晟和王雨荷进来的那名严肃中年男子,正躬身站在房间中央。在他前方,一张宽大的、由不知名黑色金属制成的座椅背对着他,座椅高耸,将坐着的人完全隐藏在阴影之中,只能看到一个模糊而威严的轮廓。
“大人,那二人已带入城中,暂时安置在‘观廊’。” 中年男子沉声汇报,“属下已初步查验过他们持有的信物,确为逍遥虚玄玑道人所留的‘云篆隐迹术’,作保推荐他们前来我偃甲玄枢城。玄玑道人据信已于数年前仙逝。”
阴影中的身影沉默了片刻,一个略显低沉、分辨不出年龄性别、仿佛带着金属摩擦质感的声音缓缓响起:“逍遥虚玄玑老儿哼,死了还不安生。” 声音里听不出多少对故人逝去的伤感,更像是一种对麻烦事的冷漠评价。
“既有逍遥虚的举荐信,玄玑老儿的面子,按规矩,倒也不能直接拒之门外。” 阴影中的人话锋一转,语气陡然变得锐利如刀,“但,不可大意。玄玑老儿狡猾得很,他推荐的人,未必没有别的牵扯。尤其是那个叫吴晟的小子。”
“大人的意思是?”
“一者,派人去试一试他们的身手、实力深浅。特别是那名女子,我要知道他究竟有几斤几两,是徒有其表,还是真有所持。就用‘丙字七号’测试场,放两只‘巡山铁狰’试试水,注意控制力度,别弄死了,但也不必留情。” 阴影中的人下令干脆利落。
“是。属下立刻安排。” 中年男子应道。
“二者,” 阴影中人的声音更冷了几分,“旁敲侧击,打探清楚他们的真实来历,尤其是家族渊源。玄玑老儿的纸条上或许只写了东齐,但东齐那么大我要知道,他们是不是真的来自那个地方,那个家族。”
中年男子似乎有些犹豫:“大人,若他们真的与那个家族有关,我们该如何处置?毕竟有逍遥虚的举荐信”
“处置?” 阴影中的人发出一声短促而冰冷的嗤笑,打断了中年男子的话,那声音中的恨意与杀机即使隔着阴影也清晰可辨,“格杀勿论!”
中年男子身躯微微一震:“杀了?!这怕是不妥吧?毕竟来者是客,又有玄玑道人作保,直接斩杀,恐伤及与逍遥虚的和气,也有违我偃甲玄枢城待客之道。依属下看,若真有问题,驱逐便是”
“驱逐?呵” 阴影中的人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语气陡然拔高,带着一种积压了无数岁月的暴怒与森寒,“你给本座搞清楚!我们偃甲玄枢城一脉,与东海之畔那个藏头露尾、数典忘祖的无耻家族,在七千年前,就已经是不死不休的关系!血海深仇,不共戴天!你以为这是简单的理念不合?这是延绵了数十代的仇恨,是刻在传承记忆里的耻辱与杀戮!”
他的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却又强行压抑着,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那个家族,表面上道貌岸然,恪守古礼,实则厚颜无耻,下三滥到了极致!背信弃义,窃取传承,暗施毒手什么龌龊事干不出来?对付他们,必须多长几十个心眼,多备一百种手段!宁可错杀,不可错放!若那吴晟真是那个家族的后人,哪怕只有一丝可能,让他活着离开,就是对列祖列宗的背叛,就是对我偃甲玄枢城未来的不负责任!”
房间内一片死寂,只有那阴影中之人因激动而略显粗重的呼吸声,以及空气中几乎凝成实质的冰冷杀意。
中年男子深深低下头,不敢再有任何异议,只是背后的衣衫,已被冷汗微微浸湿。
“属下明白了。这就去安排测试,并加紧调查。” 中年男子声音干涩地应道。
“去吧。记住,我要确凿的证据,也要看到他们真实的底色。” 阴影中的人最后吩咐道,声音重新恢复了那种冰冷的金属质感,仿佛刚才的暴怒从未发生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