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西海深处,息壤之地。
今日有大雾笼罩,脚下土壤暗沉,空气都有几分凝滞。
渊面对被重重封印隔绝的裂隙,目光扫过前方。
封印以息壤为基,符文流转,光芒稳定。
渊收回神念,他能察觉到,封印无恙。
可就在确认的刹那,却突然有异样感掠过心头。
很淡,像水底有东西动了一下,荡开看不见的涟漪。
这让他忍不住,多看了几眼,但是很快,那异样感却消失了,无影无踪。
渊静立良久,望着封印。
这封印是老师淮南最终祭掉自身所修复,不该有问题才对。
他摇头,压下那点不安,转身离去,很快,灰雾便将其身影吞没。
而这段时间以来,渊也一直留在圣道院。
他于山谷内独坐,体悟踏入神纹境后,带来的变化。
识海秘境,与以往不同了。
以往是海,却有边际,如今更像是混沌初开时,有星辰沉浮生灭,那是几种秘法神通的印记在闪耀。
此境的他,已可察草木生长,可感暗流涌动,甚至能触摸这片天地法则的脉络。
神阙也变了,不再如单纯如炉鼎一般,更像道源般,连通着识海与丹轮。
现如今,他举手投足之间,道韵自生。
他能感觉到,这具肉身深处,那道“隐患”还在,那并非修为增长可修复,需寻到真龙骨。
而前往传闻中的龙凰岛,其线索,老师封烛也留给了自己。
而且,就在这几日,他发现了一件事。
无论在皇都,还是在圣道院,天地间的灵气,对他……
已无用。
不是灵气稀少的缘由,圣道院相比外界,其灵气,已然算得上浓郁,而是层次,对他而言,已然不足了。
就像龙回池塘,鱼虾塞牙都不够。
下界灵气,其根本品阶与道韵,已无法满足神纹境所需。
那是此界法则,在排斥他这个层次的力量。
渊无言……他知晓,想继续前行,离开下界已是必然。
只是……
当渊行走在院内,看向修炼的弟子,看向远处拓熊海等人的身影,看向在远处与几个孩子玩闹的小镜子,他沉默了。
这段时间,既然无法靠灵气提升,他便闲了下来。
有时,他找拓熊海、岁桉、万云霄切磋。将实力压到与对方相仿。
即便如此,他的战斗意识、对力量的掌控、融汇的诸多战法,仍让拓熊海他们收获不小。
拓熊海常道,与景兄弟交手,总能打破固有路子。岁桉不语,但眼中有光。
更多时候,渊出现在广场、讲经堂,或弟子修炼处。
他不以师长自居,只以过来人身份,与弟子交谈,解他们修行之惑。
“灵力至阳明经滞涩?运转我看看……嗯,此窍开合早了半分,心神需再沉,引而不发。”
“凝剑罡起手,手腕偏三度,后续‘坠’意不足。看,当如此。”
“观想混沌,非妄想混沌。当收心神,内观己身气血流转、五行生克之初态,那未分明时的‘意境’,便是你可感知的‘混沌’雏形。”
他不给答案,只引导弟子自己发现关键,自己思考解法。
他讲的道理,不少隐含着当年老师淮南所授、又经他自己验证的经验。
只要弟子问及关隘,他便点拨。
渊不认自己是师,所行却已在传道。
院内风气,因他在,变得愈发活跃。有弟子私下将他与传功长老并论,甚至觉得他某些见解,更为透彻。
渊看着这些年轻面孔因解惑后,而亮起的眼睛,再看着他们身上的生机,仿佛看到了当年初入圣院的自己。
这也让他因无法修炼而生的烦闷,散了些。
他知道,自己终要再走,去上苍,去更远。
但走之前,能为后来者,为这片土地,多留些东西,多照段路。
这一日,渊如往常般,在圣道院后山的谷中静坐。
谷中有简朴小院,篱笆半朽,屋舍清寂。
渊坐于院中枯树下,闭目养神。
此处气息与别处不同,并非他刻意营造,而是之前,便有强大的生灵气息萦绕不散,融进了每一寸泥土、每一缕风中。
那是老师淮南存在过的的痕迹。
脚步声响起,很轻,但渊听得出是谁。
“怎么,待了数日了,还不准备动身吗?”
段星辰走进小院,她目光扫过四周。
她能察觉到那股沉淀于此,不属于渊却同样浩瀚的气息,说明此地在渊之前,便有生灵常年存在过。
她没有多问,只是走到渊对面,寻了块平整的青石,抱膝坐下。
渊睁眼,看向她,笑了笑:“你怎么知道我要走?我在这儿待得挺好。”
“如今有传送法阵,皇朝圣院,我来去自如,清闲得很。”
他说的是实话。这几日指点弟子,与旧友切磋,确实惬意。
段星辰也笑了一下,那笑容里有些别的意味:“是吗?但是我怎么听说,有些人近日似乎有些烦闷?”
“故人重逢,本是喜事,奈何……故人已有良人伴,只能叹一句……造化弄人?”
渊白了她一眼,神色倒是平静:“什么故人良人,不过年少时认得,多年未见,如今她安好便好。你瞎猜些什么东西。”
段星辰看着他,眼神里的意思很明显——别装了,我都懂。
她没再继续说下去,只是那目光让渊有些许不自在。
渊干脆不再搭理她,重新闭上眼。
过了一会儿,他听段星辰那边没了动静,却又忍不住睁开一道缝,见她只是安静坐在那里,望着谷外流云。
他叹了口气,语气随意:“可能……是快要走了。”
他知道段星辰方才是在打趣,并非真的探究,便也顺着说了。
段星辰闻言,转回头,脸上笑意真切了些。
她与渊也算相识不短,虽不敢说完全看透他,但以他的性子,加上身负神纹,下界灵气已对他无用,怎么可能长久困守于此?
“动身的时候,告诉我一声。”段星辰道,声音很稳。
“我也要上去。”
渊撇了撇嘴,本能道:“你回去作甚?这里不好么?你们家又……”
话说到一半,他顿住了,意识到失言,连忙转了口风。
“我是说,你在王庭那边……”
段星辰听出了他话里的戛然而止和生硬转折。
她神色未变,只是淡淡道:“王庭自是不会再回去了。星海能入王庭,在那里修行,已是她的机缘。”
“我若再去,不合事宜。”
默然片刻,她忽然转过头,目光直直看向渊,脸上露出清晰笑容。
只是笑容里,带着点说不清是认真还是戏谑的意味。
“我就不能……跟着你吗?”
山风穿过山谷,带来草木清气,也吹动了两人之间的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