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股来自深海的冰冷贪婪意念，如同最粘稠的墨汁滴入清水，瞬间浸染了周围的海域。它并非直接的攻击，却带来一种令人窒息的、灵魂层面的压抑与污染。篝火旁残留的暖意、劫后余生的庆幸，在这股意念扫过的刹那，冻结、粉碎。
“鬼牙号”残破的船体猛地一沉，仿佛被无形的巨手向下拽了一把。本就暗淡的幽蓝尾焰“噗”地一声，熄灭了片刻才重新挣扎着燃起，却更加微弱。
所有人都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从脊椎窜上后颈，并非温度的降低，而是生命层次被更高掠食者注视时本能的颤栗。
“下面……有东西醒了。”月瑶的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颤抖，她双手死死抓住船舷，指节发白，“很大……非常古老……比刚才那龙龟……更加……饥饿和混乱！”
赵铁锚脸色铁青，盯着彻底失灵、指针疯狂乱转的水晶罗盘，又看了看那枚同样光芒黯淡的乌木令牌，咬牙道：“是‘噬渊海蛸’……还是‘吞星古鲸’的变种？妈的，这片海底下到底埋了多少老古董！”
林凡强压下心头的悸动，混沌金丹加速运转，将那股不适感逼退。他右手食指上的黑色指环，此刻不仅传来对远方混沌微光的脉动感应，更增添了一丝……警兆般的轻微刺痛感，仿佛在示警下方逼近的威胁。怀中的混沌泥更是直接缩成了一团，传递出强烈的“恐惧”与“逃离”情绪。
“不管是什么，它被惊动了，而且不怀好意。”林凡目光锐利如刀，扫过下方墨蓝得近乎漆黑的海水，“船不能停！加速冲！冲出去！”
“加速不了！刚才那一下已经是极限了！”赵铁锚低吼，双手青筋暴起，拼命稳住操控杆，“再强催动力，船自己就先散架了！”
话音未落，异变再生！
原本因“锤头箭毒蛟”退去而稍显平静的海面，毫无征兆地开始旋转！并非龙龟引发的狂暴漩涡，而是一种更加诡异、更加死寂的旋转。
以“鬼牙号”下方某点为中心，直径数百丈的海面，开始缓慢而坚定地顺时针转动。海水颜色迅速加深，变成一种吞噬光线的纯黑。旋转的海面不起大浪，反而异常平滑，如同巨大的黑色镜面，倒映着阴沉的天穹，透着一种令人心慌的死寂。
更可怕的是，旋转范围内的海水，温度在急剧下降！船体边缘甚至开始凝结出一层薄薄的、散发寒气的黑色冰晶！空气中混乱的灵气仿佛被强行抽离、冻结，连林凡的混沌领域扩张出去都感到滞涩和侵蚀。
“是‘死寂涡流’！”云薇倒吸一口凉气，纯阳剑气本能地流转全身，抵御那无孔不入的阴寒死气，“传说这种涡流连接着海底极阴死眼，会将范围内一切生灵拖入永恒的冰冷与沉寂！不能被困住！”
“怎么冲？”苏婉脸色惨白，看着船速因为海水旋转和低温凝结而进一步减慢，几乎是在原地打转，“船……快动不了了！”
林凡额头渗出冷汗，脑子飞速运转。硬抗？船体和众人的状态都撑不住。顺着涡流？那等于自投罗网，直接送到下面那未知存在的嘴边。
指环的刺痛感越来越强，混沌泥的恐惧情绪几乎要满溢出来。但与之相对的，远方那混沌微光的脉动感，也在此刻变得异常清晰、剧烈，仿佛在焦急地呼唤，又像是在……指引？
指引？
林凡福至心灵，猛地看向那死寂涡流旋转的方向——顺时针！又看向自己指环感应中，混沌微光脉动最强烈的方向——东南偏东！
“赵执事！”林凡急声吼道，“别对抗涡流！借着它的旋转力道！把船头朝向……乾位偏巽三度！快！”
他报出的并非现代方位，而是结合了海图、涡流旋转以及指环感应的综合判断，一个理论上可能借助涡流边缘切向力，将船“甩”出去的方向！
赵铁锚虽不明所以，但生死关头，对林凡这种时常有惊人之举的家伙有了近乎本能的信任。他一咬牙，不再试图稳住船体对抗旋转，反而猛地一打方向，同时将残余动力全部用于调整船头朝向！
“鬼牙号”本就缓慢的速度几乎降为零，船身随着涡流旋转，船头却艰难地、一点一点地转向林凡所指的方位。
这个过程极其危险，船体在旋转与转向的双重力量下嘎吱作响，仿佛下一秒就要解体。黑色的冰晶沿着船舷快速蔓延，刺骨的寒意侵蚀着每个人的防护。
下方，那股冰冷的贪婪意念似乎察觉到了猎物的挣扎，变得更加清晰、迫近。死寂的黑色海面下，隐隐浮现出更加深邃的、仿佛能吞噬灵魂的暗影轮廓。
“快一点……再快一点……”林凡心中呐喊，混沌领域缩到极致，紧紧护住船体关键部位，同时疯狂催动混沌金丹，将转化出的力量不计代价地注入脚下的甲板，为这老船提供一丝微不足道、却可能决定生死的“韧性”。
终于，在黑色冰晶即将覆盖大半船体、下方暗影轮廓几乎要破水而出的刹那——
“就是现在！动力全开！冲！”林凡嘶声大吼。
赵铁锚在同一时间，将操控台上仅存的几块灵石同时拍入凹槽，将所有拉杆推到底！
“呜——！”
“鬼牙号”发出垂死般的尖啸，船首兽目绿光爆闪一瞬随即彻底熄灭，船身暗红纹路回光返照般亮起，整艘船如同被抽了一鞭子的老马，朝着林凡指定的方向，顺着涡流旋转产生的最后一点切向力，猛地一窜！
船头艰难地切入了旋转涡流与相对平静海水的交界边缘！
刹那间，天旋地转！
船体被两股截然不同的力量疯狂撕扯，一半是死寂的冰冷与拖拽，一半是正常的海流与阻力。甲板上的众人如同置身滚桶，若非死死固定，早已被抛飞出去。
咔嚓！咔嚓！
令人牙酸的断裂声不绝于耳，不知是船体哪个部位终于达到了极限。
就在众人以为船要彻底散架的瞬间——
噗！
仿佛突破了一层无形的膜，“鬼牙号”猛地一轻，从那股可怕的拖拽力中挣脱了出来！船身带着满身的黑色冰晶和伤痕，歪斜着冲入了相对正常的海域，虽然依旧颠簸，却不再是那种令人绝望的原地旋转。
回头望去，那片直径数百丈的“死寂涡流”依旧在缓缓旋转，如同一个漆黑的、深不见底的眸子，冷冷地“注视”着他们逃离的方向。海面下那庞大的暗影轮廓似乎犹豫了一下，最终没有追出涡流范围，缓缓沉入更深的海渊，只留下那股令人心悸的意念缓缓退去。
“咳……咳咳……”赵铁锚瘫倒在操控台旁，剧烈咳嗽，嘴角溢出一丝血迹，那是强行催动超过极限的操控阵法带来的反噬。
苏婉和月瑶脸色苍白，相拥着靠在舱壁上，心有余悸。
云薇拄着剑，微微喘息，纯阳剑气消耗不小。
林凡也感觉一阵虚脱，刚才不计代价的催动和维持领域，几乎又掏空了他刚刚恢复的部分力量。但此刻，他顾不得这些，第一时间看向右手食指。
黑色指环的刺痛感消失了，恢复了对远方混沌微光那清晰而平稳的脉动感应。混沌泥也悄悄探出一点，传递出“后怕”和“庆幸”的情绪。
“暂时……安全了。”林凡哑声道，看向众人，“检查伤势，清点损失。赵执事，船……还能动吗？”
赵铁锚喘匀了气，挣扎着爬起来检查了一下，脸色难看：“动力彻底没了，灵石耗光，符板也烧了最后几块。现在……只能靠洋流和海风漂着。船体……裂了好几处，漏水速度加快，得不停地舀水。”
这意味着，他们彻底失去了主动航行的能力，成了真正的“孤舟”，只能听天由命，朝着洋流的方向缓慢移动。而洋流是否指向那混沌微光的方向，只有天知道。
绝望的气氛再次弥漫。
然而，就在这时，一直负责感应水灵和警戒的月瑶，忽然指着右前方海面，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激动：“你们看！那是什么？”
众人循声望去。
只见在右前方大约两三里外的海面上，随着波浪起伏，竟然漂浮着一些……明显是人工造物的碎片！
有断裂的、雕刻着奇异海兽纹路的桅杆；有半边焦黑的、似乎是某种船舱壁板的金属板；甚至还有一些破损的陶罐、木箱碎片。这些碎片新旧不一，有些看起来相当古老，覆满海藻贝壳，有些则相对较新，断裂处还很锐利。
它们随着洋流，正朝着与“鬼牙号”大致相同的方向缓缓漂动。
“是沉船的残骸……不止一艘，年代跨度很大。”云薇仔细辨认着，“看那纹饰，有些像古籍中记载的……上古海外修士的‘云舟’风格。”
林凡心中一动：“洋流把这些残骸卷向的方向……”
“和我们指环感应的方向，偏差不大。”云薇看向他，眼中闪过一丝亮光。
赵铁锚也凑过来看了看，经验丰富的他有了判断：“这片洋流，最终可能汇向某个固定的‘汇聚点’。这些沉船残骸，还有之前那些‘锤头箭毒蛟’……可能都是被那‘汇聚点’散发的气息吸引，或者在靠近时遭遇不测留下的。”
汇聚点……很可能就是那混沌微光的源头！
虽然失去了动力，但洋流似乎正将他们带往目标方向。这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跟着洋流漂。”林凡做出了决定，“抓紧时间修复能修复的，控制漏水，节省体力。既然洋流是朝着那边去的，我们就有机会。”
接下来的时间，众人一边轮流舀出渗入船舱的海水，一边用最简陋的工具和材料勉强加固船体最危险的裂缝。丹药所剩无几，只能省着用。
“鬼牙号”如同一条沉默的死鱼，随着洋流缓缓漂浮。周围的海域似乎又恢复了某种诡异的平静，只有远处那混沌微光，在越来越阴沉的天色下，显得越发醒目，脉动也越发有力，仿佛一颗沉睡在深海之下的……巨大心脏，正在缓缓复苏、跳动。
漂流的时光枯燥而煎熬。天色完全暗下来时，他们又看到了更多漂浮的残骸，甚至有一具半腐烂的、形似某种大型海兽的骨骸，骨骼呈现出不正常的漆黑之色，仿佛被什么力量侵蚀过。
而在那雾气的深处，一片巨大到难以想象的、倾斜的阴影轮廓，缓缓浮现。那似乎……是一艘船？
一艘远比“鬼牙号”庞大无数倍，仿佛小山般，通体笼罩在腐朽、破败与浓重死气中的……幽灵巨舰的残骸。
它就那样静静地横亘在前方的航路上，堵住了洋流的方向，也堵住了……通往混沌微光的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