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云裳盯着那线条,又看看顾铭,眼神里满是不可思议。
可顾铭只一遍,便已摸到门径。
这已不是聪慧能形容。
陈云裳想起他连中四元的壮举,想起他写出的那些诗词文章。
她不得不承认,这个世界上确实是有生而知之的人。
心里那层钦慕,不知不觉又加重了几分。
顾铭没留意她的神色变化。
他正沉浸在那种奇妙的体验中。
眼前的世界似乎被重新勾勒,一桌一椅,一花一木,都呈现出清晰的轮廓与结构。
这就是“丹青圣手”的力量。
他又画了几笔,越来越顺手。
陈云裳在一旁看着,忍不住出声指点。
“这里墨可以再润些。”
“那一笔提得太急,少了韵味。”
顾铭一一记下。
不知不觉,日头西斜。
橘红的光透过窗棂,洒在两人身上,将影子拉得老长。
纸上已布满墨迹,虽显稚嫩,却生机勃勃。
顾铭搁下笔,长舒一口气:
“今日便到这里吧。”
陈云裳点头,目光仍流连在画纸上。
“你画画的天赋真好。”
她轻声道,语气里带着真诚的赞叹。
顾铭笑了笑,收拾好纸笔,看向陈云裳:
“明日若得空,再请你指点。”
陈云裳应下。
两人走出书房时,院子里已点起灯笼。
昏黄的光晕开,将梨树染成暖金色。
两天后。
清晨的雾气还没散尽,青柳巷里已忙碌起来。
箱笼摆满了院子。
朱漆的,黑檀的,裹着油布捆扎结实的。
青儿朱儿带着几个仆役进出搬运,脚步又快又稳。
苏婉晴和秦明月在一旁清点单子,不时低声接耳几句。
阿音抱着个小小的妆匣,站在苏婉晴身边,眼睛跟着那些箱笼转。
柳惊鹊与齐棠两人都是一身便于行动的劲装,立在廊下。
陈云裳从东厢房出来,看了看满院箱笼,又看看顾铭。
顾铭转向她,开口说道:
“东西都收拾得差不多了,下午便启程回金宁,与师父、好友们道个别,然后直接进京。”
“京城那边,泰山大人已经提前派人去租宅子了,我们一到就能住进去。”
秦沛在京城没有置产,所以提前派人去租了一处。
总不能让顾铭一大家子人到了京城再临时找地方住。
苏婉晴合上单子,走过来:
“都点清楚了,一样不差。”
“车马也备好了,午后出发。”
顾铭颔首:
“辛苦夫人了。”
苏婉晴放下笔,温声道。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她转向陈云裳:
“云裳妹妹,你的画具都收好了吗?要不要再检查一遍?”
陈云裳点了点头:
“都收好了。”
她顿了顿,小声补了一句。
“就是……有点突然。”
秦明月听出她话里的情绪,伸手拍了拍她的肩:
“日子还长着呢。等到了京城,安顿下来,有的是时间。”
陈云裳抬头看她,眼里亮起些光。
午饭后,车队出发。
三辆马车,七八辆拉行李的板车,浩浩荡荡驶出天临东门。
顾铭坐在头一辆车里,撩开帘子,回望了一眼渐渐远去的城墙,长叹了一口气。
苏婉晴坐在他身侧,轻声问:
“舍不得?”
顾铭放下帘子:
“毕竟在这里呆了这么久,京城不比金宁,想回天临就没那么方便了。”
船队顺流而下,一路平稳。
在第三天的傍晚时分便抵达了金宁。
进城时,天色已暗。
街边店铺陆续点起灯笼,众人安顿下来,已是戌时。
顾铭简单洗漱后,便进了书房。
桌上已摆好笔墨,他正要点灯,门外传来脚步声。
秦明月推门进来,手里拿着一封信。
“林闲师兄的信,前几天送到的。”
顾铭接过,就着窗外最后一点天光展开。
信不长。
临川县的情况已好了许多。
灾民陆续返乡,春耕也赶上了。
虽离完全恢复还需时日,但总算看到了希望。
整封信的字迹已经恢复了行云流水,与前几封信的杂乱完全不同。
“听闻贤弟连中四元,可喜可贺。会试在即,预祝金榜题名,鹏程万里。”
顾铭看完,轻轻舒了口气。
秦明月看着他:
“林师兄那边,总算稳住了?”
顾铭将信递给她:
“嗯。他说情况好多了。”
秦明月接过信,迅速扫了一遍,脸上露出笑意。
顾铭点头,如今看来,最难的时候已经过去了。
“早些歇息吧。”
顾铭对秦明月道。
“明天一早,我还得去拜访老师。”
秦明月应了声,放下信,转身离开。
顾铭又坐了片刻,温习了一番经义,才吹熄灯,回房休息。
第二天一早,顾铭便出门往解熹的住处去。
顾铭到时,老人正在院中打太极。
动作慢而稳,袍袖随着手势轻轻拂动。
见顾铭进来,解熹收了势:
“长生来了。”
顾铭长揖到底:
“见过老师。”
两人在院中石桌旁坐下。
老仆端上茶后退到一旁。
解熹端起茶盏,啜了一口,看向顾铭:
“进京的日子可定下了?”
顾铭点头。
“后天就走,今日来就是向老师辞行的。”
解熹放下茶盏,缓缓说道:
“千万不要给自己家里,老夫当年乡试考了两次才过,会试也是第二次才中。”
“六科连考本就极难。国朝百年,从未有人做到,你已连中四元,千万要戒骄戒躁。”
顾铭沉默片刻后答道:
“学生明白。但……总想试试。”
解熹看着他,眼里闪过一丝赞许。
他没再劝,而是转了话题。
“你既决定进京,我也没什么能帮你的,只能帮你一点小忙。”
解熹从袖中取出一封信,递给他。
“这是我写给我一京中老友的信,他姓陈,讳正言。”
“你到京城后,若遇到过不去的难处,可拿此信去找他。”
听到这个名字,顾铭忍不住吞了吞口水。
他在邸报上看过这个名字,内阁阁员,排名第六,分管刑部、大理寺、都察院这三法司。
顾铭定了定神,双手接过:
“多谢老师。”
解熹摆摆手:
“不必谢我。你是我弟子,我自然要为你铺路。但路终究得你自己走。”
“京城不比地方,水更深,人也杂,你切记要谨言慎行,遇事多思量,莫要轻易出头。”
顾铭应下:
“学生记下了。”
解熹又交代了些进京要注意的琐事,顾铭一一记在心里。
半个时辰后,顾铭起身告辞。
解熹送他到院门口。
“长生,祝你一切顺利。”
顾铭深深一揖:
“学生定不负老师期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