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吕不韦的对话,对于嬴政来讲,不可谓不震撼。
而不知不觉间,天色也黑了下来。
该了解的,了解的也差不多了,嬴政收好了太公祖令,然后命狱卒好生侍候吕不韦,之后与赵高一同走出了天牢。
“赵高,你相信命中注定吗?”一直低着头沉思的嬴政突然侧脸看向赵高,问道。
赵高想都没想便点头道:“相信,奴臣始终相信,是上天的安排,让奴臣得以侍奉在王上左右。”
“呵呵,行了,快别贫了。”嬴政笑了笑说道,“寡人不是心情不好,而是突然知道了一些事情,有些心绪难安而已。”
赵高知道有很多事嬴政不愿意对他说,也就没有问询。
却不料嬴政又问道:“倘若有一天,要你舍去所有的荣华与光环,你愿意就此隐世吗?”
赵高挠了挠头,想了想才说道:“奴臣虽然没有什么荣华与光环,不过要说隐世,可能也要看是什么原因。”
“若是上天注定呢?”嬴政接着问道。
“若是上天注定……”赵高停顿了一下说道,“也要看自己是否愿意,若是自己不情愿,即便是舍了这条性命,也不去管什么上天注定。”
嬴政看了看赵高,又问道:“那要是寡人想要隐世,你会陪着寡人吗?”
“当然。”赵高想都没想,直接说道,“别说的隐世,就算是去那……就算是历尽千难万险,奴臣也要陪伴在王上左右。”
赵高本来是想说“即便去那阴曹地府”,话说一半觉得不合适,便随即改了口。
“呵呵,有你这句话,足够了。”嬴政感叹了一句,似乎是在心底做出了什么决定。
回到了书房,嬴政命赵高去找来了李斯。
李斯领着景家班的工匠们帮着后宫搬家,天黑之前刚收拾利索。
进了书房,李斯见嬴政正在摆弄那剩下的七个小石鼎。
“怎么,王上怀念起那送出去的两个石鼎了?”李斯半开玩笑地说道。
嬴政微微点了点头,说道:“也不知道陇西那边进行的顺不顺利,百姓们会不会接受义渠人,而索林和三长老那边,又能不能说服他们的部族。”
“除非他们仍存异心,否则,问题不大。”李斯颇为笃定地说道。
“不想了。”嬴政将七个石鼎归拢了一下,说道,“寡人送东西出去,却也有人送寡人东西回来。”
说罢,嬴政一边将太公祖令从怀中拿出来,一边用余光注意着李斯的表情。
但是,李斯似乎并不太显得多么惊讶。
“先生可识得此物?”嬴政将太公祖令放到李斯的面前,问道。
李斯不但没有惊意,反而露齿一笑,反问道:“王上都问出什么了?”
嬴政同样笑了笑,说道:“他说的着实不少,这不,天都黑了。”
接着,嬴政将在天牢中与吕不韦的对话,详细地对李斯说了一遍。
说罢,嬴政叹了口气,说道:“看来,寡人的确是错怪了吕不韦,也难怪先生不只一次说过,他不会有反心,当时寡人还觉得,先生只是猜测而已,却不想,先生其实有很大的底气。”
“微臣到是没有想到,王上在知晓了这些之后,却并不慌乱。”李斯说道。
嬴政嘿嘿一笑:“到是也慌乱了一阵,不过是在天牢中的时候,如今,基本算是想明白了。”
“哦?”李斯问道,“王上都想明白什么了?”
“仲父他猜的不错,的确是有一个组织是在执行非常隐秘的传承任务。”嬴政说道,“至于他所说的炎黄之间交替着传承,寡人虽然不是完全相信,但料想却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性,而即便是单纯的天承一脉,没有类似先生这样的人来进行传递,想必这千百年过去,早就断了传承。”
“所以,有人故意设计男女血脉的融合便是最基本的事,而寡人,便是那个双方血脉的融合。所以说,早在寡人出生之前,身份便已确定了,并非像先生所说的,是游历了列国之后才选择了寡人。”
“呵呵,不错。”李斯的面容微微有些愧色,“之前那么说,是便于王上接受,而原本的计划,是想由师尊他直接告诉王上。”
嬴政点点头,表示理解,然后紧接着又问道:“对于寡人的身世,寡人到是容易理解,但唯有一点,寡人却没有想通。”
李斯问道:“是哪一点?”
嬴政清了清嗓子,说道:“是关于母后。既然母后的血脉颇为尊贵,为何会被人送给吕不韦,又为何对此事浑然不知?”
嬴政颇为确信,以赵姬的个性来讲,定然对此事毫不知情,否则定会说给自己听,并且也不会与嫪毐做出出格的事情。
李斯也是叹了口气,说道:“想必王上已经知晓,太后原本是姬姓王族的血脉,但很小的时候,便由一位天承之使将其送与了一户赵氏的王室族人,那老两口一直没有子女,自然将太后当作亲女儿看待,也并没有告知她真相,直到看她出嫁。”
嬴政这才意识到,在他小时候非常疼爱他的外公外婆,其实并不是他真正的外公外婆。
“将母后交给吕不韦的,便是荆大哥?”嬴政直白地问道。
“嗯,是他。”李斯的回答很是简短。
“那他,到底多大年岁?”嬴政问道,“为何时过多年,却还是那般模样?”
李斯笑了笑,说道:“难道王上忘了灵古丹的功效,要维持年轻的样貌,却也并非难事。”
嬴政这才恍然大悟一般,慨叹了一声才又问道:“那外公外婆,又是怎样答应将母后嫁给父王的。”
“这个当然好办。”李斯解释道,“当时将太后送与赵氏夫妇之时,是留了信物的,那时,去假装寻亲的荆良只需要说,早在之前,太后还在娘胎时,就被指腹为婚了。”
“所以便顺理成章地将母后嫁给了父王?”嬴政问道。
“正是如此。”李斯说道,“所以太后,并不知晓自己的身世,更不知道半点这其中的隐秘。”
嬴政低头,思索了片刻,问道:“先生,现在母后虽然回到了咸阳,但因嫪毐之事,精神十分颓靡,你说若是将这些事情告诉母后,会不会令她重新审视自己的过错,进而再次振作起来?”
李斯点了点头,说道:“嗯,这到不失为一个办法。不过这些话,除了吕不韦,谁说都不合适。”
“那不如,就让母后和仲父找个时间单独聊聊,寡人提前跟仲父说说,让他将事情有所筛选地告诉母后。”嬴政说道。
“的确,这样做,或许真的可以打开太后的心结。”李斯说道。
“那明日一早,寡人就去找仲父。”嬴政似乎是突然找到了医治赵姬心病的药方,高兴地眉开眼笑起来。
李斯低头看向了放在桌子上的太公祖令,神情有些恍惚地说道:“这祖令,王上真的要交给吕文?”
“这是仲父的意思,但如果先生另有用处,则另当别论。”嬴政拿起了太公祖令,递给李斯。
李斯接过黑色的令牌,轻抚了几下,说道:“师尊到是没有提及此事,想必事情到吕不韦这里便终结了,但微臣觉得,这祖令对于吕氏一脉来讲,毕竟是祖传之物,就依了吕不韦,交于吕文之手,也或许,将来的某一天,王上会用到吕文。”
嬴政明白,有这太公祖令在,吕氏一族便是极为忠诚的一股势力,只要不亲手将其泯灭,则随时可以重新启用。
嬴政见时候已经不早,便送客道:“这件事,寡人已然心中有数,明日便让母后与仲父见面,先生回去歇息。”
李斯拱手告辞,退出房门。
嬴政又来到刚刚被恢复了通路的密室,检查了一遍之后,独自向着胡羽的寝宫走去。
第二天一早,嬴政派蒙恬去往吕府,将吕文独自带至天牢门前。
吕文向嬴政见过礼之后,随同着秦王一同走进天牢的大门。
吕不韦的牢房之中,吕文拜倒道:“侄儿,拜见叔父!”
吕不韦俯身,将吕文扶起,见其眼中已然微微潮润,目光隐隐晃动。
吕不韦拍了拍吕文的肩膀笑呵呵地说道:“侄儿啊,可不要为叔父难过,别忘了咱们吕氏一族的族志,此番叫你过来,是有事托付于你。”
“叔父吩咐便是。”吕文拱手道。
“嗯,话说回来,咱们叔侄,还真没有像现在这样说过话。”吕不韦又是捋了捋胡子,“如今,王上已然答应将会为老夫挑选一处世外桃源,让老夫隐匿于世。”
“真的?”吕文惊喜问道。
对于吕文来讲,进了天牢的吕不韦,几乎已然是一只脚踏进了刑场。
“不错。”没等吕不韦开口,嬴政直接说道,“这是真的,而且,寡人还有东西要交给你。”
说罢,嬴政拿出了怀中的锦袋,递给吕文。
吕文打开锦袋,这一看之下,不禁大惊失色。
里面之物,赫然是太公祖令无疑。
吕不韦拉着吕文坐下,这才说起了自己要托付的事情。
嬴政只是在一旁听着,并没有什么言语。
托付完毕,嬴政让吕不韦脱下衣衫,换上了一身太监的宫服,并且还戴了一个可以遮挡面容的面巾。
吕文则穿上吕不韦的衣服,留于天牢之中。
赵高在前面引路,嬴政与吕不韦跟着来到了太后的寝宫。
嫪毐兵变之时,知道太后的寝宫并没有人,所以并没有加以破坏。但翻新王宫的时候,景家班同样将太后的寝宫进行了翻修。
赵高通禀了一声,嬴政直接带着吕不韦进入了寝宫。
赵姬有些失神地坐在椅背上一动不动,仿似灵魂已脱离了身躯,不知飘向了何处。
贴身的两个侍婢静立在太后的身侧,同样是愁眉不展,心事重重。
“母后,寡人来看你了。”嬴政躬身说道。
赵姬没什么反应,仿若没听见一样。
嬴政倒是对赵姬的反应丝毫不觉得意外,继续说道:“寡人带来了一个人,他会告诉母后很多过往的隐秘。”
说罢,嬴政冲赵姬身后的两个侍婢使了一个眼色。
两个侍婢颔首退步,出了宫门。
吕不韦这才走近跟前,摘下了脸上的面巾,躬身以礼道:“太后,好久不见啊。”
似乎是这个熟悉而久违的声音触动了赵姬,只见她缓缓转过头来,混浊的眼瞳跳动了一下。
嬴政知道,很多事情,不方便他在场,于是也跟着退出了宫门,留在外面等候。
不知过了多久,吕不韦带着面巾走了出来。
“怎么样?”嬴政快步上前,急声问道。
“她大哭了一场。”吕不韦缓缓说道,“不过,也将心底的压抑都哭出来了,想必日后,不会再有郁结了。”
嬴政一听大喜道:“多谢仲父!”
吕不韦用颇为异样的眼神看着嬴政,轻声说道:“这,可能是老夫为王上做的最后一件事了,日后,定要善待你的母后,她从未将命运,掌握在自己的手中。”
说罢,吕不韦摆了摆手,扬长而去。
嬴政呆呆地望着吕不韦离去的背影,心中真的不是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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