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上高一的温从宜不知道大学课程是怎么安排的,何况梁勘还是大学留级生。
周末也不怎么回家,连国庆七天的假期也没回来。
好像留级生的身份听上去和她们高三的复读生学长学姐们差不多。
她猜想:那大概是要比一般同学更努力了。
也因为如此,虽然是借住在梁家,温从宜见到梁勘的次数却并不多。
倒是偶然会听见温伯母和他简短的通话。
电话一接通,就是温伯母的念叨。无非是天凉加衣,记得吃饭这些老生常谈。
温从宜在边上不动声色地偷听,但她也不好意思凑太近,表现得太关心。
偶尔也会听见温韵岚在她面前纳闷:“这读个大学怎么就见他越来越累了,有这么难吗?”
高中生温从宜坐在餐桌旁的高凳子上晃了晃腿,摇头无辜地表示:我也不知道啊。
温韵岚一时兴起:“我们一一打算考什么大学?”
“我?”温从宜囫囵把虾饺咽下去,皱了一下鼻子还是摇头,“不知道诶。”
“考江城大学,那正好是你哥哥学妹。”温韵岚说完又想到这个大学高达近700分的分数线,担忧道,“是不是要求太高了?”
对她中考600来分的成绩来说,确实高。
温从宜想起上次班主任说下周运动会过后就要期中考的事,微不可闻地叹口气。
但是江城大学是哥哥的学校……
她想到这,有些严肃地点点头:“我可以考上的!”
小姑娘绷着脸强行给自己树立信心的声音铿锵有力,温韵岚又露出慈母笑容摸摸她柔顺的头发。
养了两个月的小孩总算有了点肉感,比来之前白净不少了。头发绑了个两个小揪,额头那还有个漂亮的小美人尖。
温韵岚对温从宜当半个女儿来看待,对她没什么要求。
毕竟这把年纪了,养个小孩也不比那时养独生子梁勘的望子成龙心境。
但小姑娘有远大志向也是好事。
温韵岚循循善诱道:“江城大学不好考,想考的话那可得花多点时间了。有没有喜欢的专业?”
温从宜想了几秒:“哥哥是学什么的啊?”
“你哥哥是……金融,他明年毕业了好去你伯父公司帮忙。”温韵岚皱了眉,“不过你还是别跟着他学这个费脑子的专业了。看他从小到大成绩都这么好,怎么学起商科来连顺利毕业都成问题。”
温从宜乖乖地垂眼,有些心不在焉。
上大学是不是真的很难啊。搞不懂,那为什么老师们总说考上大学就轻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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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学期的运动会因为雨季被延后到国庆假期结束后一周,但天气还是不算晴朗。昨天早上开幕式出了会儿太阳,今天午后又变成了多云。
上个月还声嘶力竭喊叫的蝉都已经入土,这种风吹起来也清凉的天气,倒是更让人犯起秋乏。
温从宜被段染她们几个拉着回运动场的位置上坐时,捂捂嘴,恹恹地打了好几个哈欠。
瞌睡这玩意儿大概会传染,紧接着几个女生都眼里泛着困。
段染抱着校服,戳戳温从宜脑袋:“清醒点,你不是下午还有个女子400米接力赛吗?”
说来这接力赛还是负责运动会项目的赵景野强行给她报的,说是找不到积极能跑的同学参加。
而她作为第一排的小短腿应该当仁不让,为班级争光。
温从宜摸了摸肚子,小声嘀咕:“完了,我感觉有点跑不动。”
“别啊!你平时跑操不都大气不带喘儿的嘛?这才一百米冲刺!”段染注意到她的动作,也跟着摸了摸,“怎么了?中午吃多啦?”
温从宜打开她往上摸的手,佯装生气地护住自己平坦的欧派:“喂,你往哪摸呢,那是肚子吗?”
段染拿着本写运动加油稿的笔记本挡住半张脸,咯咯笑得别有深意:“你又没有,闭着眼谁分得清上面下面、背面腹面?”
“……”
这简直是奇耻大辱!
对a怎么了?对a也有对a的尊严!
温从宜忽略肚子胀胀的异样感觉,羞恼地朝她扑上去:“那让我感受感受你的正面背面!”
“啊不要,温同学!你太色啦!”
“又没你色!”
“你别恼羞成怒,别气馁,别放弃!加把劲吃多点饭还能长的!”
两个女孩在跑道边缘就这么你追我赶地闹开了。温从宜往后躲的时候也没注意看路,一脚踩上后边人的鞋背。
周围立刻传来好几个男生阴阳怪气的起哄声。
男生朝他们呿了句,扶住她肩头,怪不着调地喊了声:“哎,小黑妹!”
温从宜白眼一翻,听这声音就知道是谁。
这种背靠着他手臂的亲密距离让她觉得有些不适,赶忙从男生鞋子上走下来,道歉声很敷衍:“对不起。”
赵景野大方摆摆手,把手上的作业本往她怀里一塞:“没事儿,跑操的时候也没被你少踩过鞋后跟。对了,下周一要交的数学册子帮我写下。”
他手法十分熟练,边上的段染受不了地骂他:“赵狗,你是不是手断啦?自己不能写吗?”
“我就要小黑妹写!”赵景野半点不给她面子,一字一顿说完。手一扬,示意后边那几个兄弟跟着继续往前走。
几个高高壮壮的男生里头还有体育生,大摇大摆走起路来像混子。
温从宜呆楞着把练习册在手心卷了几下,朝着男生背影做了个龇牙咧嘴恶狠狠的表情。
段染无奈:“你太不争气了!就是个软怂窝里横。”
“……”
温从宜想反驳,但又找不到理由。
其实她也没这么胆小,可和赵景野确实不熟是一回事。她不喜欢和这种顽劣男生接触又是另一回事。
在学校惹是生非,一不小心就代表会牵扯到监护人。
以前初中因为成绩不稳定,班主任组织了个别学生的家长访谈,钱汀好几次都不耐烦地回去说她了。
如今住在梁家,她更不想麻烦温韵岚为这种事走一趟。
当然,更不想在梁勘面前出糗。
广播正在播报检录,温从宜把校服外套脱开,让段染把运动员的号码布用回形针帮她固定在里面那件短袖t恤背后。
边上几个女同学都过来鼓励道:“温从宜,好好跑啊!今天上午我们班都没一块金牌,就靠你们了!”
温从宜的短跑速度还不错。
用赵景野那混蛋的话来说就是腿短的人跑得都快,所以她被安排在了最后一棒冲刺。
前几天倒也抽体育课和自习课特意训练过,但可能是上了战场才有点真实的紧张感。
温从宜下意识又摸了摸自己胀胀的小肚子,她开始怀疑中午是不是真的吃多了。
哨声吹起,第一棒飞快地往前冲,远远能看见一班的第一棒暂时领先第二名。
广播员念加油稿子的声音传荡在整个操场,每个班的小方针里几乎都在喊加油。
“一班和十七班速度差不多啊,关键得看最后一棒了!不过一班最后一棒是谁啊?”
“就那个小矮个子,扎啾啾的那个。”
“看轮廓挺漂亮的啊,干嘛叫人小矮个子?我愿称她为五中斋藤飞鸟!”
“什么斋藤飞鸟?呆头小黑妹!”从后边走到加油席上的赵景野嗤了声,手打过边上男生的脑袋,“少瞎看我们班上的人啊。”
男生回头一看是他,也没回话,憋屈地挪开了点位置。
赵景野朝跑道外圈的最后一棒看过去,说不出来为什么,他觉得小黑妹确实和刚开学进班上的时候不太一样了。
但因为经常见面,也不知道从哪就开始变了。
好像是比之前白了不少。
少女穿着件单薄的夏季校服衬衫,蓝白色的衣料下勾勒出柔软削瘦的腰线。脸上没什么表情,抿着唇有几分安静倔强的样子。
一双腿被肥大的校服裤子遮盖得严严实实,看上去矮矮瘦瘦的,跟没发育完全似的。
赵景野看着看着,心想也没夸张到大美女的程度,他不自然地挪开了视线。
跑道上的温从宜全然不知道自己正因为长相优势渐露而被关注着,班里第三棒在全场排第二,且离她只剩十米不到。
最后一棒的压力在此刻变得更大,她再不济也要拿第二才不拖垮前面几个人的成绩。
往后回看,温从宜做出要跑的预备动作。
接到棒后,她撒了欢地往前冲。耳边风声和呼喊声飕飕而过,感受到心脏剧烈跳动着。
一百米没有给她费心分心的时间,一晃眼她已经快到终点线,而余光里没看见别的人是和她在同一条水平线上的。
温从宜已经感觉到脚步轻快起来,但霎时间,终点线后半米的位置突然有个女生横穿跑道。
虽然她不在终点线前,但温从宜跑过来时有极大的惯性冲力,过了终点也没法刹住车,直直地朝那女生撞了过去。
她拿着接力棒的手怕碰到人,下意识挥远了点。
随着终点线裁判的枪声响起,一场人撞人的小型灾难现场就这么发生了,身边人都是惊呼。
而后一堆人围了过来,有人把接力棒捡起。
段染在主席台上正念着广播稿子,远远看见这状况,急忙喊出一句:“从宜!你没事儿?”
“……”
几个一班的女生跑过来把她们扶起,温从宜这才看见地上的女生是商诗柔。正梨花带雨地捂着撞疼的腿。
她皱眉,很烦躁地低声说了句:“你哭什么?我还没哭呢。”
老师也赶了过来:“怎么回事?没看见在比赛啊,跑跑道上干嘛?”
商诗柔委屈道:“我也没挡在终点线啊,是她自己撞过来……”
“她撞你?你还有理了!行了别哭了。”老师看着女孩子哭哭啼啼也头疼,问了句没撞到哪,就喊边上人把她俩扶到边上阶梯那坐着。
女子四百米接力赛后就轮到男子,大家的注意力很快就转移。
而温从宜担心地看了眼主席台上。
刚才为了不把接力棒挥商诗柔身上,她就直接把棒子丢开了。也不知道接力棒被丢回到终点线后边,她的第一名还算不算数。
边上坐着的商诗柔还在吸鼻子,揉着脚腕,有男生插科打诨地给她送水和送衣服。
等大家都去前边看男子接力赛了,温从宜才瞥她一眼:“你为什么不跟我道歉?”
“凭什么?”商诗柔把被踢肿的脚腕伸到她眼前,“我还受伤了呢。”
“只有这件事吗?”温从宜声音不大,甚至因为原本声线的软糯显得很轻,话语被风吹的有些散,“上次段染过生日,我迷路了。”
商诗柔愣了一下:“关我什么事?”
温从宜看着她,脸上没什么表情:“你给我指的,是相反的方向。”
“你什么意思?这、这都过去多久了。”商诗柔磕巴一下,当然不认账,“说不定是你自己记错了。”
“那你跟同学们说你爸是你家的司机呢?也是我记错了?”
像是怕她会把这件事说出去一样,商诗柔眼睛又红了:“你别胡说八道!”
温从宜虽然也是个哭包,但在这种时候觉得哭特别没意思。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脱口而出那句话,好像就是见不得商诗柔敢做不敢当的德行一般。
商诗柔看了眼边上没人注意她们,有些忌惮但又强装镇定地开口:“你要是敢乱说,我就找人打你!”
“……”温从宜转过头,嘟囔了句,“我爸还在非洲挖矿呢,我也没觉得有什么啊。”
其实也不是挖矿,但她隐约只记得温绍民是做建筑这一行的。
专业名字和工作岗位的全程都很长,温从宜初中的英语成绩很一般。看见爸爸的英文派遣文件也不认识几个单词,只能简单地记成挖矿了。
男子四百米接力赛结束,主席台上正在念获奖名单。
听见男子和女子都有一班的名字时,温从宜心情好了许多,至少没弄砸。
赵景野和段染代表班上去领奖状,兴高采烈下来时看见她们在说话。
温从宜倒还好,低着头坐在那。倒是商诗柔脖子都是红的,似乎在和她争论什么事。
赵景野带着一身跑完步的汗走过去,打个招呼:“你们俩个事故伤患者,在交流什么呢?”
温从宜:“没什么。”
商诗柔突然大声道:“温从宜说她爸是个挖矿的矿工!”
“……”
在场的人都呆滞了几秒,也没对这话多评价什么,而后坐在各自的位置上继续看比赛。
温从宜更是压根懒得理她了,胀了许久的肚子开始疼了起来。她把头埋在腿间,只能强行忍下这一阵一阵的疼。
段染好像为了她又和赵景野在吵架,边上夹带着商诗柔尖尖细细的插嘴声音。
突然有个脑袋凑到自己腿边,温从宜从弯曲的臂膊下猝不及防和他对视,吓了一跳:“你干嘛?”
赵景野挠挠后脑勺:“我还以为你哭了。”
温从宜感觉肚子开始绞痛,有气无力地把头埋回去:“不用你管。”
“怎么不用我管?我……我作业你还没给我写。”
段染过来扯开他:“你别老黏着从宜!”
两个人又叽叽渣渣斗起嘴来,一道喧哗声里,有人喊了句:“别吵别吵!你们看老蔡头边上那帅哥是谁?”
“好像前几届的学长,卧槽我眼镜呢?我突然觉得他好眼熟,好像是校友荣誉榜上那位学长!”
“谁啊?都比老蔡高一个头了,哈哈哈哈这就是最萌身高差吗?”
“梁勘,那个上上上……上届的大帅逼学霸?居然回学校了!赶紧让我看看让我看看!!”
听见在草稿本上出现过无数次的名字,温从宜赶紧抬起头。
离她们不远的草坪上,有道熟悉的身影。
年轻男人一双笔直修长的腿裹在黑色长裤里,露出一段清瘦冷冽的脚踝,衬衫下摆的一截塞进裤腰。
身上的白色牛仔外套敞开着,正侧着头和他们的班主任说话。
他眉骨高挺,侧脸冷硬,一双狭长深邃的眼。有风吹起额前碎发,衬得清隽眼眸极为澄澈,英俊又格外显眼。
温从宜抱着膝盖,下意识朝着男人那个方向喃喃了句:“哥哥。”
一旁的段染坐在她手边上,揶揄地推推她手肘:“可以啊温从宜,深藏不露!这就隔空喊上哥哥了?”
商诗柔身边一个玩得较好的女生大概是为了替姐妹愤愤不平,见状冷笑了声:“可能见谁都喊哥哥。”
“……”
紧接着周边的喧嚣声音越来越大。
温从宜莫名紧张地扣着手指甲,直直地和向她走过来的男人对视了须臾,脸红着把脑袋又低下去了。
周围和跑道边上的环境一对比算得上是寂静,大家都被惊得没说出话来。
眼睁睁看着平时在荣誉榜上见到的学长,此刻很是亲昵地摸了摸他们班里一位小同学的脑袋。
温从宜感受到自己的发顶被一只温热的手掌摸索了两下,男人浅淡的气息落在她额发间,夹带着星点笑意。
“温一一同学,见到哥哥都不喊人了?”